明婳的轿辇在北苑里谢蝉和生母李才人居住的清凉殿前停下。
晴云和暖雪搀扶着明婳出了轿辇,主仆三人抬头看着眼前荒凉破败的殿宇,齐齐面露惊讶之色。
清凉殿的宫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殿门上牌匾的殿名已经掉了金漆,腐朽厚重的殿门只打开了一半,隐隐可见里面满地的落叶枯枝,不见一个值守或者洒扫的宫人。
晴云看着眼前已经差不多掉完朱漆,露出里面木头的颜色,隐隐散发着一股朽木味道的殿门,皱着小脸。
“这地方这样破败,真的是李才人和九公主的住处吗?怎么看着,倒像是荒废多年,已经无人居住的殿宇?咱们家的仆婢们住的地方都比这里要好上百倍呢。”
暖雪上前探头看了看里面满是枯黄腐烂落叶的庭院,忙用帕子捂着鼻子,回来道:“李才人和九公主就算是出身有些低微,但好歹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主子贵人,怎么会被安排住在这样的地方?”
明婳黛眉紧蹙,看着眼前破败荒芜得几乎不能住人的殿宇,杏眸里染上几分愤怒。
“如今北苑先帝的妃嫔和公主们实是在归陆太后管教,李才人身份低微,又不受陆太后待见,自然不会住在什么好地方,只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差,这地方如何能住人?这陆太后也太过分了些!”
暖雪义愤填膺道:“这陆太后在世人面前名声那样贤德良善,私下里却如此苛待其他嫔妃和公主,真该撕下她虚伪的面具,让世人看看她伪善的真面目!”
晴云听着暖雪的话,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明婳眨眼笑了笑,明白了明婳为何突然要来北苑看谢蝉。
“所以,娘娘方才不顾自己的脚伤,如此执着地要来北苑看望九公主,是想来此捏住陆太后苛待九公主和李才人的把柄,让世人知晓陆太后真面目,不尽信她那些污蔑陛下的流言是吗?”
她在明婳身边伺候多年,也时常跟着明婳出入各种贵妇闺秀们聚集的宴会和宫宴。
从前也隐隐听说过一些陆太后在后宫里的手段,身份低微的妃嫔和公主们,在她和谢芷手下的日子是很难过的。
明婳看着晴云揶揄的笑脸,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小脸微微泛红,抬着下巴看向别处,嘴硬道:“也不只是这样,我也是看九公主实在可怜,怕她被陆太后磋磨报复!”
这时里面一个身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衣宫女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殿门后,待看清来人是明婳一行人后,忙从门后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问安。
正是昨日在谢蝉身边伺候的蓝衣小宫女。
“婢子参见贵妃娘娘,婢子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明婳抬手示意那小宫女平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亲和道:“无碍,快些起来吧,你们公主身上的伤可怎么样了?本宫想去看看你们公主的伤势,不知你们公主现在可方便?”
蓝衣宫女瘦黄的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她受宠若惊道:“方便的!婢子这就给贵妃娘娘引路,贵妃娘娘前来探望我们公主,我们清凉殿蓬荜生辉,我们公主方才还在想着该如何感谢贵妃娘娘昨日的恩情呢!”
明婳由晴云和暖雪搀扶着,随着那蓝衣宫女进了清凉殿内,一行人沿着一条被单独打扫出来的干净整洁的鹅卵石小道,穿过殿内的前庭。
那蓝衣宫女看着身着华服气质高贵的明婳与这荒芜破败的庭院格格不入,她紧紧攥着衣袖,脸上有些局促不安。
她讪笑着解释道:“公主和才人身边只有婢子一个人伺候,加之平日里也无人踏足清凉殿,是以婢子就偷懒耍滑,不怎么打扫前面没住人的主殿和庭院,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李才人出身低微,且身份只是先帝最末等的才人,是不能住在一宫主殿的。
先帝虽无皇子,但公主众多,九公主因生母出身低微也不得先帝的宠爱,先前也没有自己的宫殿,一直是随李才人住在一处小院。
如今换了新皇,先帝的嫔妃都迁去了北苑居住,公主们更是没有自己单独的宫殿了,全都是同生母住在一处,连素来以嫡出公主为傲的谢芷在北苑也是与陆太后挤在铜雀殿的。
明婳看着这瘦弱的小宫女惶恐不安的神情很是可怜,轻笑着安抚道:“无碍,你要伺候九公主和李才人,若再要你将这偌大的殿宇上下都打扫干净,属实是为难你了。”
随后她面露不解,疑惑道:“陛下善待先帝的嫔妃和公主们,份例上虽说不上可以与先帝在的时候一样风光,但日常用度总是不会有缺了的,公主和才人怎会被分配住在这样的地方,且身边只有你一个小丫头在伺候?”
那蓝衣小宫女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听到明婳后面的疑问,又交握的双手掐得泛白,瘦尖的小脸浮现纠结之色。
随后她想了想,垂眸眼神躲闪道:“公主和才人身子不好,素来喜静,就自请来了这僻静的清凉殿养病,身边也只要了婢子伺候。”
明婳看出那小宫女并未向她道出实情,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只笑道:“这清凉殿是清净适合养病,但也太荒芜了些,九公主和李才人身边只有你一个小宫女伺候,也实在是太不像话。”
“晚些本宫回禀了陛下,让尚宫局派人来清理修葺一下这清凉殿里有损坏的地方,再让他们挑几个人送来,往后与你一起伺候公主和才人。”
蓝衣小宫女闻言,立即抑制不住眉飞眼笑起来,受宠若惊道:“那婢子就先代公主和才人些过谢贵妃娘娘了!”
说着说着,一行人便走进到了一方屋舍虽看着有些破旧,但还算宽敞且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的小院子。
小院里的一角扎着竹竿晾晒着一些洗得有些发白的衣物,院墙下僻出了两块菜圃,扎着篱笆,种着一些应季的时蔬,郁郁葱葱长得很好。
若明婳不是知晓自己现在是在宫城里,看着这样一方小院,都要以为自己是去了庄户上的人家作客了。
若不是事先知晓,这样的地方,谁能想到是嫔妃和公主的住处呢?看着这方小院里的一切,不难猜想这主仆三人,平日里怕是吃饱穿暖都不能。
谢蝉这时正趴在屋内的卧榻上养伤,听闻身边的宫女春桃跑进来通传,说贵妃娘娘前来来探望,忙从卧榻上起来相迎。
“臣女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明婳看到她背上的白色寝衣都被因行礼牵扯到伤口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忙示意蓝衣宫女去将人给扶起来,“公主不必多礼,身上还带着伤呢,快些起来坐好。”
谢蝉却固执地没让春桃扶她起来,恭敬诚恳道:“臣女多谢昨日贵妃娘娘出手相救,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臣女没齿难忘!”
“本该是臣女亲自去漪兰殿给贵妃娘娘磕头谢恩的,但奈何臣女有伤在身挪动不得,也怕冲撞了贵妃娘娘,没想到贵妃娘娘却亲自来看望臣女。”
“臣女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报答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但臣女愿意给贵妃娘娘当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救命之恩。”
说罢,她对着明婳磕了三个响头。
明婳忙示意身边的暖雪去将谢蝉给扶到榻上坐好,轻笑着安抚道:“公主的心意本宫知晓了,不必如此言重,快些坐好,当心伤口再流血。”
谢蝉坐好后,忙吩咐一旁的春桃去倒水和拿些自己做的米糕上来,她有些窘迫道:“臣女这没有好茶招待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见笑了,这些米糕是臣女做的,味道还算可以,贵妃娘娘若不介意,可尝尝看......”
“本宫来这一路,正好有些口渴,正想喝些水解解渴,”明婳看出谢蝉的窘迫,她在谢蝉床榻前有些掉漆的小杌子上落座,接过春桃送上来的水喝了两口,随后又拿起一块米糕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夸赞道:“甜而不腻,味道是很好呢!”
“贵妃娘娘是若喜欢,臣女日后可日日做了送去漪兰殿。”谢蝉看着明婳面上无一点嫌弃的神色,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有那般窘迫不安。
她从前是见过几面这位贵妃娘娘的,辅国公府千娇万宠的小女儿,容貌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平日里连谢芷遇上了都要礼让三分。
她原以为这位千娇万宠的明家小女儿性子怕也是和自小就被娇宠的谢芷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和善之人。
“好啊,本宫宫里小厨房做的蜜乳糕也味道也不错,届时你来了,也尝尝看。”明婳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关心道:“昨日太医可有来看过?身上的伤上药了吗?现在可有好些?”
谢蝉面露感激道:“臣女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太医昨日已来替臣女诊治过,还留下了不少的伤药,昨日上过药后,臣女现下已经好多了。”
明婳吩咐晴云去让外面捧着几个锦盒的小宫女进来,对着谢蝉解释道:“那就好,公主身子瘦弱又受了那样重的伤,本宫带了一些滋补的人参和阿胶等物来,等公主伤好之后,可以慢慢吃着调理身子。”
谢蝉受宠若惊,有些惶恐地推拒道:“贵妃娘娘昨日的恩情,臣女尚且无以为报,如今怎还能收贵妃娘娘这样的厚礼?还请贵妃娘娘收回,臣女受之有愧。”
明婳让小宫女们将东西都放下,淡笑着解释道:“本宫知晓公主的知恩图报之心,但本宫昨日出手相助,并非是想求公主回报。”
“本宫只是不忍公主被责打成那般,若昨日谢芷打的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本宫也是要上前想法子将人救下的,本宫早就看不过谢芷那总是恃强凌弱的作风!!”
谢蝉感激涕零,抬袖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贵妃娘娘心善,昨日臣女能遇到贵妃娘娘,是臣女的幸运......”
“她是不是总是这样欺负你?”明婳看着谢蝉面黄肌瘦的小脸,蹙着黛眉问道,“昨日又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去责打你?”
谢蝉眼眶一红,但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垂眸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皇姐性子有些急躁,只是偶尔使小性子会这般,也不常有,昨日、昨日也是臣女做错事,惹得皇姐生气,皇姐才忍不住对臣女动手的......”
明婳闻言,不禁有些气恼谢蝉的懦弱,有些生气道:“你都被她欺负成这样了,为何还要替她遮掩?”
说罢想到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她那样的家人和家世做倚仗,和谢蝉生母的出身,她声音软了下来。
“公主越软弱,只会让恶人越发肆无忌惮来继续欺负你,今日本宫前来,便是有心想帮公主一二,公主不愿意告诉本宫实情,如昨日那般的情况,本宫不可能次次都赶上,将公主救下。”
谢蝉闻言,垂眸紧紧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痛苦纠结之色,“臣女......臣女......”
这是一旁的春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同明婳哭诉道:“贵妃娘娘,我们公主如此,也是有苦衷的!”
“并非她是软弱可欺之人,实在是我们才人的命被陆太后捏在了手里,若我们公主敢有半句不妥,陆太后是会要了我们才人和公主的命的!”
说罢,她转头看着谢蝉求道:“公主,都到这时候,不若你就将实情告诉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替我们做主吧,三公主如今被送去了青龙寺,陆太后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等风头过去后,陆太后还不知要找什么样的法子折磨公主和才人呢,横竖都是难逃一死,公主何不让贵妃娘娘替我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