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虽已入夏,但日头还不算毒辣。
明婳划着乌篷船,在小池塘里精挑细选摘了一小竹篮嫩绿的莲蓬交给暖雪,小脸笑得十分满足。
“送去小厨房,让她们做一碗百合莲子汤出来,一会儿我送去政事堂给陛下。”
小娘子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被晒的还是因为害羞,随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准备离开的暖雪吩咐道:“还有再做些藕粉糕一起,不用放得太甜。”
前些日子日日都一起和谢重渊用午膳,别的她虽了解的还不算多,但她已经差不多了解他饮食上的喜好。
他虽不挑食,看着什么都可以吃,还总是让司膳司按着她的喜好来送膳,但她还是看得出来,他口味偏清淡,不喜欢味道太重和太过甜腻味道的食物。
她喜辣喜甜,每顿除了必有的糕点外,嘴巴淡了,偶尔也会传一两道放了很多辣子的蜀地菜肴,每次有香辣的菜肴或者是太过甜腻的糕点送上来,他都不怎么会去用。
“是,娘娘亲手摘的莲子,这份心意陛下一会儿知道了,怕是舍不得吃呢。”暖雪一脸促狭地说完,趁着自家娘子恼羞成怒之前,赶紧提着竹篮跑走了。
“你个贫嘴的丫头,真是讨厌!”明婳看着蔫坏的暖雪跑远的身影,气得在原地直跺小脚。
她脸红红,紧咬着粉嫩的唇瓣,绞着手中的绣帕,心里有些扭捏纠结,忽然有些不想去政事堂看谢重渊了,好像显得自己这些日子很想他似的。
明明、明明她只是觉得这些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用午膳,有些不习惯罢了......
可是,谢重渊这些日子待她这样好,她怎么能没有所表示,感谢一二呢?她主动去看他不过是为了感谢他罢了。
而且这样鲜嫩的莲子,再过两日都不一样了,他若是没吃上,那可是太可惜啦!
小娘子心中纠结片刻,似乎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很好说服自己的理由,欢欢喜喜地回寝殿去换掉了那一身因采摘莲蓬,袖口沾了些杂草和污泥的宫装。
她换了一条近日新做的淡绿银线绣水仙花广袖宫装,又让晴云给她绾了一个精致的灵蛇髻和簪了一支碧玉荷花步摇。
斜阳当空,已经到了下晌,明婳估摸着谢重渊这会儿应该不用见什么朝臣了,才带着小厨房做好的莲子百合汤和藕粉糕往政事堂去。
漪兰殿在宫城中央的紫宸殿旁边,离政事堂不算远,出了漪兰殿,顺着太液池边的鹅卵石柳荫宫道往东走,再穿过一个花园便是了。
入了夏,白日里的太阳一日比一日大,明婳平日里喜欢懒洋洋地窝在屋里吃糕点甜饮看话本子,偶尔再画些画弹弹琴怡养性情,不大爱出门。
且她还是个极讲究美容养颜的小娘子,对保养自己极为上心,最是怕被晒黑了,每到烈日高照的夏日,都鲜少出门。
不过她住的漪兰殿里里面的园子就已经修得极好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都有,园子里的一花一树也都是极难培植的珍品。
明婳这些日子正新鲜着呢,琢磨着怎么按自己的喜好布置过漪兰殿,更加不会觉得闷。
进宫快一个月了,除却去每隔几日到延福宫里给徐太后请安陪徐太后说话外,明婳都没出来好好逛过这宫苑。
因为知道距离不远,明婳今日没用贵妃的轿辇出行,她也不喜欢乌泱泱一群人抬着,跟着,十分的不自在,身边只带了晴云和暖雪走着去。
如今入夏了,一路上树影婆娑,蝉鸣声阵阵,太液池边的鹅卵石柳荫宫道上更是绿柳成茵,明婳倒也不觉得晒,还正好能走慢些,仔细观赏观赏太液池畔的景色。
晴云在一旁给明婳摇着扇子,笑道:“娘娘,婢子方才已经差人去政事堂替您同李内官打听过了,今日下晌没有大臣要进宫找陛下议事呢,您一会儿一定能见着陛下的。”
暖雪在一旁抬着下巴,娇声轻哼道:“陛下宠爱我们娘娘,但又总是尊重我们娘娘的意愿,这些日子陛下说不定也是和娘娘一样,盼着娘娘去看一看他呢,若是一会儿陛下知道娘娘来了,便是有朝臣要进宫议事,陛下也定是先见我们娘娘的,若不信我和你打个赌?”
“你这贫嘴贫舌的坏丫头,真是被我宠得无法无天,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看你是偷看多我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了,总学着里面那些女郎身边的侍女说话!学什么不好你?”
明婳恼羞成怒,这下再也忍不住抢过晴云手里的扇子,拍打了一下暖雪的胳膊,“往后再也不许你看了,你这脑袋瓜里面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都学坏了,还总是口无遮拦的!你不知羞,你家娘娘都要没脸见人了!”
“娘娘,饶命!婢子知错啦,娘娘不要恼羞成怒嘛......”暖雪连忙憋笑着告饶。
主仆三人顿时在池畔边笑闹起来,小娘子们的如银玲般的笑声阵阵。
突然这时,不远处一声恶狠狠的恶毒咒骂声,随着一声鞭子破空的摔打声,和一阵害怕痛苦的呜咽声同时传来。
听着骇人又凄惨。
“等一下,我们先不要闹了,你们仔细听听,”明婳突然‘嘘’了一声,示意两人停下来细听,“前面是不是有人在哭?还有人在骂人?”
晴云和暖雪立即噤声竖耳听了一会儿,齐齐看着明婳点了点头,一脸惊讶道:“我们也听到了,这是宫里,谁人敢这么放肆?”
“去看看怎么了。”听着又一声狠毒的咒骂和一阵害怕痛苦的呜咽声传来,明婳小脸神色凝重,快步上前。
明婳绕过一旁障目的花圃,便见不远处观景廊的双亭里,一个衣着华丽,身着繁复紫色宫装,珠环翠绕的女子正一边嘴里污言秽语地咒骂着,一边挥着手中的皮鞭,在抽打着跪在地上的蓝裙女子。
那身着紫色宫装的女子似是十分气愤,鞭子挥得一下比一下用力,十分嚣张跋扈,地上跪着的蓝裙女子已经被打得跪不稳了,颤颤巍巍趴在地上,背部的衣衫都已经被打破了。
明婳走近看得仔细了才发现这身着紫色宫装的女子竟然还是熟人,正是陆太后与先帝嫡出的三公主谢芷。
明婳自幼长在上京,幼时便认识这位三公主,对这位三公主嚣张跋扈的脾气秉性更是十分了解。
先帝无子,对谢芷这个嫡出的公主十分娇惯,谢芷也仗着自己是最得先帝宠爱的嫡出公主,素来嚣张跋扈。
那双眼睛仿佛是长在头顶上一般,从来不把除了陆太后与先帝之外的人放在眼里。
对着身边身份稍低微些之人,从来都是颐指气使的,身边的下人若稍有不顺,更是动辄打骂,暗地里将人打死也是有的。
且她最喜欢受众人的追捧,事事都要听旁人夸赞她最好,上京的世家闺秀们为了攀附皇室,大多也奉承巴结,捧她的臭脚,什么诗会雅集的比赛都昧着良心,将第一让给她。
明婳却最是讨厌谢芷这番目中无人,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做派的,从来没把谢芷放在眼里,十分不喜欢她。
谢芷也十分讨厌明婳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又惧于辅国公府的权势不敢如何,只是每次见了明婳总要寻着机会冷嘲热讽几句。
但次次明婳都会不甘示弱,丝毫不给她这个嫡出的公主一丝面子嘲讽回去,从来不会吃亏,将她气得要死。
明婳看着地上的颤颤巍巍的蓝衣女子,以为谢芷是又在责打自己的宫女了,她走上前正想着问问这宫女是犯了何事,要这样责打。
她心里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这宫女少受些罪或是救出来,毕竟这到底是谢芷的宫女,她虽看不过,可若劝说不成,她一时也真是难以直接将人救下来。
谁知那护在蓝衣女子身上的小宫女瞧见她后,立即像是看到救世主般冲了上来,“贵妃娘娘......求贵妃娘娘救救我们九公主.......”
听着那小宫女说九公主,明婳又仔细瞧了瞧那跪趴在地上蓝衣女子,这才认出这居然是时常跟在谢芷身边,被谢芷当作丫鬟使唤的九公主谢蝉。
明婳注意到她的时候不多,平日的宴会里她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跟着谢芷身旁,是以明婳没立马认出来。
听闻谢蝉的生母原是陆太后身边的梳头宫女,因为先帝醉酒一夜临幸最后有了谢蝉,被封了才人。
明婳闻言拧着眉,立即上前制止道:“三公主还请住手,不说九公主是你亲妹,便论九公主与你同为公主,你岂能如此鞭打她,就是她犯了错,你也不该在这宫里滥用私刑。”
“明婳?”谢芷看到明婳上前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停了手中扬起的鞭子,随后又一脸不屑道:“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称一句,贵妃娘娘了,不过本宫在此管教妹妹,贵妃娘娘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明婳冷眼看着谢芷,冷声道:“若是本宫偏要管呢?”
谢芷一阵嗤笑,随后好笑道:“明婳,你不会以为,你已经掌管后宫了吧?不过一个贵妃,又不是皇后,你凭什么管本宫?”
“入宫一个月了,连侍寝都未曾呢,如今这满宫里,谁人不知道,你不过是一个陛下纳进宫摆着的花瓶罢了,今日本宫忙着教训这贱蹄子,也就懒得去笑话你了,你若不想自讨没趣,就赶紧滚。”
帝王为了安定前朝老臣的心,一直善待她和她母后,连帝王都对她和她母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明婳她更是没放在眼里。
“求贵妃娘娘救救我们九公主吧,要是再打下去,我们九公主就要没命了,三公主稍有不顺,便拿我们九公主出气,求贵妃娘娘救救我们九公主吧......”
一旁的小宫女怕明婳走,忙抱着明婳的腿一直哀求着。
明婳示意一旁的晴云去将跪在地上的谢蝉扶起来,笑盈盈对谢芷道:“如今这后宫再不归本宫掌管,也不会轮到你一个前朝公主来掌管,在这滥用私刑。”
“今日你言语污蔑陛下,羞辱本宫,若本宫将此事禀明陛下或太后,不知三公主还能否这般趾高气昂?”
“不过本宫今日忙着救人,口出恶言鞭打辱骂妹妹这一条罪名,也够你名声败裂了,本宫就懒得给你再多添两道罪名了,若你不想自讨没趣,还是你先赶紧滚吧。”
说罢,明婳便去照看了被扶起来已经有些晕厥的谢蝉,她担忧地吩咐道:“先将人带回漪兰殿给她请太医看看再说。”
谢芷看着明婳那张娇丽又得意的小脸,气得牙痒痒的,她讨厌明婳很久了,上京的贵女没有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有明婳每次都跟她作对。
她看着明婳就要带着人离开,心里十分气不过,她很早就想动手教训这敢对她这般无礼的小贱蹄子了。
她上前将明婳一把推开,拿着鞭子指着被推倒在地的明婳,气得口无遮拦道:“如今朝中遍布本宫母后的老臣,连陛下都要礼让本宫的母后三分?连陛下都未曾说什么,如今你不过一个贵妃,岂敢随随便便带走本宫的人?”
这时,花圃后,一道急切,又带着雷霆盛怒的声音传来。
“放肆!”
明婳正察看着谢蝉身上的伤势,没想到一个不设防,被谢芷这个疯子推得摔了一跤,正摔得四仰八叉,姿势又丑,屁股又疼呢。
闻声抬头,就见谢重渊急急朝她走来。
呜呜呜,这般狼狈的样子。
她有些想钻到地缝里去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