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庭院中廊庑上的六角宫灯在夜风中打着璇儿。
廊下几个端着铜盆面巾,从寝殿里出来的小宫女们瞧见帝王仅着一件玄色寝衣,连领口都未拢好,大步流星地朝寝殿走来,忙红着脸低头默默退到一旁避让。
听闻帝王素来从容不迫,沉着冷静,在朝堂上无论是多棘手的政事都能镇定自若。
没想到如今贵妃娘娘不过是身子微恙,便能让他这般着急失态,仪容都不顾了。
几人偷偷瞥着风流倜傥的帝王急匆匆往寝殿里去的身影,心下纷纷羡慕不已。
谢重渊一脸焦急之色,他瞥眼瞧见从寝殿里出来的宫女们手里端着的水和巾帕上隐隐有些血色,心下微沉,加快了脚步,行色匆匆穿过游廊,进了灯火通明的寝殿。
小娘子娇娇柔柔的,又娇气得很,平日里用膳时,自己不小心咬到舌头,都能红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疼得瘪着嘴,委屈屈巴巴上半日。
如今见了这么多血,怕是难受得很。
他撩开珠帘走进里间,绕过那扇紫檀木绣芙蓉六扇屏风,便见小娘子在床榻上裹着团花锦被,皱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捧着一碗汤药在痛苦地喝着。
看着平日里娇俏灵动的小娘子现在这般虚弱无力,面青唇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人给吹走的样子,谢重渊心里突然一慌。
他快步上前道:“贵妃这是怎么了?”
“夜深了,陛下您怎么还未歇下?”明婳看到谢重渊进来,放下手中的姜汤,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仰起小脸看着身形高大,笼罩在自己身前的谢重渊,声音十分虚弱地问。
谢重渊细细查看着小娘子全身上下,但奈何小娘子全身裹着锦被,他只能看到小娘子苍白的小脸,面上的担忧焦急又浓了几分。
“往常这时候我也没睡下,方才听闻这边的动静,知道你身子有恙便过来瞧瞧,你身子是哪里不舒服?可是伤着哪里了?脸色这般苍白,怎么也不差人去请太医?”
明婳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忽然浮现一丝酡红,她垂下羽睫,眼神躲闪道:“臣妾身子无大碍,不过是些寻常的小毛病罢了,每个月总会准时来犯几日的,没想到倒是惊扰了陛下安睡 。”
谢重渊看小娘子两道似弯月的黛眉紧紧蹙在一起,似乎是在忍着疼痛,洁白的额头上还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也都被打湿了,不知难挨了多久。
他在床榻边坐下,拿起一旁的帕子,给小娘子细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声音不自觉又轻柔了几分:“不要同我如此客气,若是难受便不要说话了,我方才命人去请了太医,估摸着很快就会来了。”
“臣妾的侍女给臣妾熬了些往常发病时的汤药,臣妾一会儿喝完,今夜忍一忍,明日就会好了的,夜深了,还是不要兴师动众请太医过来了,陛下您政务繁忙,明日还要早朝,也回去早些歇下吧,不必记挂臣妾。”
谁知方说罢,明婳便感觉下腹一阵隐隐的绞痛袭来,她捂着下腹疼得直冒冷汗,脑袋晕呼呼的,还有些想吐又吐不出来,随后突然两眼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紧紧咬着粉唇,难受得流下了两行清泪。
谢重渊看着小娘子小身板摇摇晃晃,险些晕过去,忙将人搂进怀里。
他凤眸染上厉色,朝在一旁侯着的晴云和暖雪厉声问:“贵妃到底是怎么了?朕方才过来时,瞧见那些宫人端出去的水和巾帕都是染着血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为什么不去请太医? ”
进宫这么久,晴云和暖雪还是第一次见到帝王雷霆之怒的样子,那眼神和气势,和传闻中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样子一般无二,仿佛下一刻便能将她们处死。
这些日子见惯了帝王对自家娘子温柔体贴的样子,她们便以为外面对帝王那些传言不过都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帝王是在自家娘子面前才会收起传闻中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一面。
两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立马扑通跪了下去,一时间害怕得竟然双双都说不出话来。
明婳趴在帝王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眩晕的小脑袋渐渐回过神来,她抬手攀上谢重渊的胸膛,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声音弱弱道:
“陛下不要斥责她们,臣妾只是来月事时的寻常腹痛罢了,从前也有过这般情况,也是喝些姜汤,忍上一日便好了,便是看大夫也是这法子,是以才没让她们去请太医。”
说到最后,明婳苍白的小脸慢慢浮上一丝红粉,她羞赧地下意识埋头。
谢重渊寝衣的领子本就微微敞着,方才被她一拽,更是显露无疑,明婳意识到自己的脸正直接贴着他的结实的胸膛时,她觉得她刚刚应该直接晕死过去,苍白的小脸‘唰’地就热辣辣的红到了耳根。
按往常来说,她的月事应该还有四五日才会来的,不知为何这个月提前了,还这样疼痛难忍,如今还被谢重渊撞上,真是羞死人了。
谢重渊听完小娘子的解释,冷峻的面容也闪过一丝薄红,示意跪着的晴云和暖雪起来。
他知道这两个宫女不仅是她的陪嫁侍女还与她情同姐妹,平日里她待两人极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会真的罚两人。
随后,谢重渊清了清嗓子,带着些哄人的意味,抬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小娘子的背,“那也是要让太医过来瞧瞧的,方才都要疼得晕过去了,怎能这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谢重渊想起小娘子方才的话,端起几案上那碗姜汤舀了一勺,给小娘子嘴边喂去,“这姜汤你喝了能舒服一点是吗?”他进来时小娘子也是捧着这汤药在喝。
明婳点了点小脑袋,也身上也疼得实在没力气推脱了,檀口微张,小奶猫儿似的趴在谢重渊怀里,由他一口一口喂着喝下。
李太医是专门给帝王看诊的御医,为了让人无法知晓帝王身体的状况,平日里别说给旁人看诊,就是外人都不能怎么见。
听李顺安来传帝王的旨意,让他去漪兰殿给近日新册封的那位贵妃娘娘看诊时,他便心中讶然,这旨意莫不是传错了。
来到漪兰殿看到平日喜怒无常,狠辣无情的帝王竟然柔情似水地抱着小娘子在喂药,更是震惊得膛目结舌一瞬。
这位贵妃娘娘连帝王都这般屈尊降贵地伺候着,那他这位御用太医也自是能用得的,随后赶紧上前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谢重渊刚好喂小娘子用完姜汤,他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接过晴云送上来的帕子,给小娘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淡淡道:“平身,快过来给贵妃诊脉吧。”
“谢陛下,”李太医忙起身,低着头不敢乱看,拿着医箱上前,给明婳搭脉。
随后他捋着花白的山羊胡,思忖须臾,最后躬身回禀道:“贵妃应是近日多食了寒凉之物,体内寒气淤积,有些气血不足,今夜又突然用了大补之物,催得月事提前,是以才会腹痛难忍,一会儿用些温热的红糖姜汤,或可稍得缓解,忍一忍,待过了今夜应就能好了。”
小娘子脸色仍旧是很苍白,毫无生气的样子,平日灵动娇俏的双眸也红通通的,委屈巴巴地趴在自己怀里流着清泪,哼哼唧唧地说着好疼,谢重渊听在耳里,心像是被人拽在手里揉捏一般。
他脸色一沉,没能压下心中的烦躁,厉声道:“废物!什么叫忍一忍,过了今夜应就能好,朕大半夜让你来此,是为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若是今晚不能缓解贵妃的难耐,这太医院你也不必留了!”
李太医闻言,心里暗苦,时人都认为女子月事污秽,医药典籍少有如何医治女子月事腹痛的,这世间哪个女子月事腹痛,不是这样熬过来的?
但帝王如今大发雷霆,他也不敢将心中这番话道出来,为保住官位,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
他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这辈子所翻阅过的医书,最后硬着头皮回禀道:“臣想起,臣曾翻阅过一本关于妇人病理的药籍,上面记载有一套按摩穴位的手法,或可缓解贵妃娘娘身上的难耐,臣将手法和穴位写画出来,贵妃娘娘可一试。”
谢重渊轻轻拍着怀中咬着粉唇,在极力忍耐着的小娘子的背安抚着,脸色越发阴沉,冷声道:“那还不快些去!”
李太医看着帝王越发不耐,慌忙去案几上快速将那手法和穴位写出呈上,紧张道:“按着上面这手法按,应能缓解。”
谢重渊原想亲自替小娘子按,但接过李太医递上的纸张后,看到上面所写的穴位都是在腰腹之下的位置。
想到小娘子是个脸皮薄又好面子的,只好让李太医退到屏风后面候着,让小娘子在床榻上睡好,让晴云来按着上面的手法按。
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明婳感觉小腹上的疼痛并未能缓解,谢重渊还坐在床榻边一直看着她,她又疼又羞得难以启齿,委屈极了。
“没感觉好一点吗?”谢重渊摸了摸小娘子冰冰凉凉的手。
明婳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
谢重渊当即变了神色,凤眸微眯,冷眼看着屏风后的李太医,“你这法子,莫不是为了保你的官位,哄骗朕的?”
李太医惶恐道:“微臣岂敢,”为保住小命,他脑中想得飞快,又道:“许是宫女的力气小,力道过轻了,可再用些力试试看。”
“婳婳,失礼了,”谢重渊闻言,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觉得自己亲自来才放心,他抬手示意让晴云退了下去,自己坐近,按着上面的穴位和手法,往小娘子纤细的腰腹按去。
谢重渊温热粗粝的大掌按了一会儿,明婳便察觉一直隐隐坠痛的小腹好了许多,一直紧蹙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看着小娘子不再疼得哼哼唧唧了,小脸也有了些血色,谢重渊才让李太医离开。
夜色沉沉,几案上的烛灯烧得只剩一半。
明婳渐渐没再察觉到小腹的坠痛,她抬头看着一脸认真一直给他按着下腹的谢重渊,羞赧道:“陛下,臣妾觉得好多了,按了这么久您的手该累了,夜已深了,您还是快些回去歇下吧。”
谢重渊想起小娘子方才吓人的脸色,不由分说道:“要按久一些,不然还是会疼的,我今夜陪着你,等你舒服睡下再说。”
谢重渊也知晓若是再不去睡,该耽误明日一早的早朝了,可看着小娘子这般虚弱痛苦的样子,他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放心不下。
明婳劝说不成,感受着身下那双有力的大掌时重时轻地在腰腹上按下,她小脸滚烫得不行,只好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自己涨红的小脸,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