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寝殿里还剩几盏烛灯未灭,九桃鎏金小香炉里安神的沉水香袅袅。
明婳站在朱漆檀木嵌钿螺妆台前,由晴云整理着衣裙,从铜镜里瞥见帝王撩开水晶白玉珠帘进来,忙上前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谢重渊上前将小娘子给扶了起来,眉心微蹙,沉声道:“昨日不是和你说了,往后私下里不必拘这些虚礼。”
“是,臣妾日后定当谨记,”谢重渊一靠近,明婳便想起两人昨夜之事,她小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卷翘的羽睫,不敢和他对视,嗓音清甜,轻笑道:“陛下来得正好,早膳刚送来呢。”
谢重渊凤眸微动,先细细查看了小娘子淡粉的嘴唇和俏丽的眼尾,确认没有看到昨夜红肿的痕迹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想到昨夜的鲁莽失礼,谢重渊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问:“昨夜可用了李有福送去的药?脸上还疼吗?”
明婳小脑袋点点又摇摇,小脸微红,抬起水汪汪的杏眸望向谢重渊,羞赧道:“本来就不疼的,昨夜用了陛下送来的伤药,现下更是没事了。”
谢重渊看小娘子好似一点都没因昨夜之事厌恶他害怕他,忐忑不安的心松了下来。
方才过来的这一路,他心里居然很荒诞地在担忧害怕,一会儿见到小娘子害怕他或是厌恶他的神情。
他似松了一口气般,轻轻颔首道:“那就好,昨夜都是我思虑不周,太过鲁莽了,日后若是有委屈的地方,尽可说与我,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别怕。”
“臣妾多谢陛下垂爱。”明婳仰脸看着谢重渊,轻笑着解释道:“陛下也莫要因此心怀愧疚,陛下待臣妾很好,臣妾不怪陛下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已经布上丰盛早膳的黄花梨雕花食案,弯唇娇笑道:“我们快些坐下用早膳吧,再说下去,怕是要耽误陛下去处理政务了,臣妾一会儿也要去给太后娘娘敬茶请安,不好叫长辈久等的。”
没想到小娘子还这般善解人意,谢重渊看着她娇艳如花的笑靥,薄唇弯起好看弧度,到食案边掀了袍子落座。
“今日不必早朝,也耽误不了什么事,一会儿我也和你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也不爱讲这些虚礼,且她很喜欢你,迟一些她也不会怪罪我们的,莫担心。”
“陛下也太会哄人了,太后娘娘都没见过臣妾呢,且今日是臣妾头一回去敬茶请安,总不好失了礼数的。”明婳脸红红在谢重渊对面落座,羞赧地看了谢重渊一眼。
谢重渊看着一脸不好意思的小娘子,温声笑道:“我可没有哄骗贵妃,母后早闻贵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名,她最是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娘子,一会儿她亲眼见到贵妃是如何天姿国色,娇柔似水的,怕是要留你在延福宫陪她说上一日的话。”
明婳自小就生得白白糯糯,玉雪可爱,去到哪里都有人夸是个小美人坯子,在各种各样的赞美中长大,对于这样的夸奖,她往日都是习以为常的。
可此时平日里那些习以为常的赞美现在从谢重渊口中说出来,明婳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小脸如火烧般,垂眸羞窘道:“那些都是旁人夸张之词,陛下莫要取笑臣妾。”
谢重渊看着小娘子害羞带怯的娇靥,目光灼灼,深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我觉得不是夸张之词,贵妃的姿色当得上全天下的赞美之词。”
他自诩心如止水,不是贪恋美色之人,那些下臣从前为让他纳小娘子入宫,拉拢明家为己用,将小娘子的容貌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好似全天下的男子都应该为之倾倒,他十分嗤之以鼻。
可想到昨夜从来没有过的情不自禁,和那般失态狼狈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些下臣原来并不是夸大其词,他也是为小娘子的容色倾倒的。
明婳听谢重渊这般直白地夸赞自己,心里暗暗有些小得意,她抬眸对上谢重渊灼热的目光,小脸红成了熟透的虾子,娇声道:“陛下可真是要羞煞臣妾了,哪里有那么夸张......”
“贵妃好像很容易害羞,”谢重渊发现小娘子脸皮好像很薄,和他总是没说几句话雪白的小脸就染上了粉色,不过他觉得她这样倒是十分可爱,他很喜欢。
他看着小娘子的娇嫩的粉颊,有些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捏一捏,但想到昨夜小娘子那般害怕自己的靠近,还是强忍了下来。
他虽喜欢小娘子这般娇羞可爱的样子,但也不忍她如此羞窘,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贵妃若是害羞我便不说了,用早膳吧。”
他素日那双锐利的凤眸里此刻含着几分温润的笑意,给小娘子的白瓷碗里夹了两只蟹粉灌汤包和一只齑菜肉饼。
想起昨日小娘子好似爱好甜口,他再欲去给她夹几只红糖芝麻饼时,被她出声制止。
明婳皱着小脸,苦恼道:“够啦!够啦!陛下若是再添,臣妾该吃不完浪费掉啦!”
“真是小猫儿食量。”想起小娘子衣裙下那纤薄雪白的腰腹,谢重渊怕给人撑坏了,倒是没再似昨日晚膳那般让她多吃些。
明婳看谢重渊没再给她添了,感激地朝他弯唇笑了笑,随后执起玉箸扎了一只蟹黄灌汤包起来尝,也不再似昨日那般谨慎拘谨。
谢重渊看小娘子吃得那般津津有味,也胃口大开,将明婳吃不下的朝食都吃完,随后两人同驾去了太后的延福宫。
延福宫是历朝太后的居所,在皇城的位置虽不偏僻,但里面十分清静,廊下和庭院中值守或走动的宫婢宫监都不多。
殿宇庭院也与别处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不同,装饰布局处处都透着古朴和淡雅。
庭院中和花圃里种的也不是名贵的花卉树木,而是一些时下的蔬菜瓜果和果树,很有一番别样的野趣,明婳看着很是新奇。
明婳与谢重渊并肩进了正殿,便见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紫银线绣莲瓣纹宫装,头梳圆髻,有些斑白的鬓边簪着一对素雅的瑞鹤腾云纹银钗,看着约莫有五十余岁,生得慈眉善目,笑吟吟望着他们进来的妇人。
徐太后虽也是上京自小养尊处优的望族嫡女,但成亲后便随先黔西王去了黔西封地,在黔西生活了快三十年。
黔西是贫瘠穷苦的不毛之地,百姓们大多穷困潦倒,是以黔西王府不似别处的王府那般有丰厚的食邑。
徐太后与先黔西王伉俪情深,为人又宅心仁厚,贤良淑德,为改善封地百姓的生活,和培养封地的军队,时常和当地的百姓一起耕种劳作。
如今的徐太后虽已贵为太后,可穿着打扮和吃穿用度上仍旧习惯简朴,是以看着比在上京里养尊处优多年的同龄贵妇显得老态些,但也因此看起来很慈祥亲和。
明婳虽也早就听闻徐太后是个最和善不过之人,但自古儿媳大多是要在婆婆面前站规矩的,更何况如今她的婆婆还是至尊的太后,来延福宫这一路,她还是有些忐忑紧张的。
此刻亲眼看到徐太后这般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还对她笑得十分亲和,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到身旁的帝王向徐太后行礼请安后,她也跪下行了大礼,俯首恭敬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徐太后眉眼带笑看着地上娇娇柔柔的小娘子,越看越满意,忙示意身旁的兰芝去将人扶起来。
昨夜帝王没有要贵妃侍寝,而是在漪兰殿的东配殿里宿了一夜的消息不胫而走。
徐太后晨起后,听闻两人昨夜竟然没有圆房,唉声叹气,早膳都没用几口,心里暗骂了谢重渊混账东西许久。
直到听闻下面的宫人来报,说帝王现在正陪着贵妃来一同向她请安,她心里的忧愁才消散不少,喜出望外在正殿里恭候着。
“谢太后娘娘。”明婳谢礼后才由兰芝扶起,随后接过身旁宫女送上来的茶,双手捧到徐太后面前,跪下将茶奉上,恭敬道:“太后娘娘请用茶。”
“好,”徐太后笑吟吟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随后忙将小娘子扶了起来,让小娘子在她座下的小圆凳上落座。
她拉着明婳的手,笑得眯眼道:“哀家既喝了你的茶,那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往后和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就好。”
明婳能感受到徐太后对自己的喜欢,她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淡笑着轻声应下:“是,母后......”
“欸!”徐太后满脸欢喜地应下来,“早就听闻贵妃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今得一见真容,传闻果然不假,皇帝能娶到贵妃这样的佳人,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明婳一脸羞赧地低头,“母后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陛下英明神武,是臣妾有福气才对......”
“你这孩子过谦了,”徐太后看着小娘子一脸娇羞地夸自家儿子,又看到自家儿子落座后那双眼睛就没移开过小娘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忙示意身旁的兰芝让宫女们将她早早准备好的见面礼都拿出来,又将手上的那对上好的羊脂玉镯退下,给小娘子戴上。
“这是哀家母家传女的玉镯,哀家没有女儿,如今便当作是给你的见礼了,”说罢她又看了一眼宫女们捧出来的,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锦盒,调笑道:“还有这些番邦和各州府上贡的首饰和绸缎,哀家一个老婆子,用也是糟蹋了,就一直攒在库房里,如今正好拿出来,配你这样的佳人!”
“母后端庄典雅,淑惠大方,只有这样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您呢,但母后一片心意,臣妾也不该辞,只是这些首饰和绸缎便罢了,这对玉镯贵重,且又是传家之物,给了臣妾,怕是不合规矩......”
明婳知晓这手镯意义不一般,按理来说应是日后的皇后才配得的,虽说听闻帝王曾言往后后宫只有她一人,但即便如此,她也只是个贵妃而已,接了怕是会僭越。
想到此处,她忙转头向在下首落座的谢重渊投去询问的目光。
被自家母亲冷落在一旁喝茶的谢重渊看到小娘子不知所措的目光,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声笑道:“我早说了母后她很喜欢你,如今这对玉镯也应该是传给你的,安心收下,莫要推辞。”
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听闻帝王此言,心下皆是暗叹,看来这往后的后宫之主,定是这位贵妃娘娘无疑了。
“那臣妾就谢过母后垂爱了。”明婳得到了谢重渊的准许,才放下心来,随后起身福身谢礼。
徐太后被小娘子的小甜嘴哄得笑得合不拢嘴,又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回地眉来眼去着,心里更加欢喜,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
他这不解风情,平日里只知道带兵打仗和处理政务的儿子何时有过这般温柔的神情?
那声音温和得,生怕吓到人家小娘子般。
想来昨夜没圆房,怕是另有隐情。
她这传家玉镯送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