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太阳正挂,照在人身上温暖轻巧,被冻伤的地方开始泛痒,姜书予忍着不去挠,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买一身御寒的棉衣。
他们身上没有户籍,镇上的客栈也住不了,只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官驿落章才行,不然会被通缉。
半个时辰过去,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渐渐散去回家午食。
阿狗缩成一团离她不远不近靠着墙角闭目休息,浑身脏兮兮的与乞丐无异,很好的跟街道场景融合。
之前还胸有成竹的姜书予此刻有些焦躁,时间不等人,若还是没人买他们就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到洛郅县,到时只能露宿街头或山野。
“来了来了,宋管家来了,都让开。”
人还没到,吆喝声已经传来,本已经没多少人关注的位置硬生生又扩开一大半。
最前头是一十五六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棉服,手肘和袖口膝盖已经被磨得发黑,半弯腰一脸献媚的引着一位穿着青黑色灰鼠皮袄的男子来到姜书予跟前。
男子手中捧着一个手炉,身后还有两个随从。
站定后男子抬着下巴,眼皮微掀下觑着看她:“这马怎么卖?”
领人来的少年凑到姜书予跟前殷切介绍:“这是我们镇上宋员外的管家。”
姜书予看着其他人对宋管家投去含怯又巴结的目光,心中了然,伸出一根手指微笑道:“一匹十两,若两匹一起就只要十八两。”
价格确实不高,看来这生意是板上钉钉了,少年心中暗喜,如此一来,他能拿到三两六钱。
赚大发了。
“十两,两匹我都要。”
宋管家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灭了两颗火热的心。
姜书予收起脸上的笑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被这人拿捏了,整个镇子能出得起十两买马肉的估计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对方在赌她不得不卖。
“……贵人何苦压我价格,十五两可行?十两实在太低了些…”姜书予一脸心疼,丝毫不像是装的。
宋管家把手炉往袖子里又塞了塞,不耐烦的摇头:“我也是看你可怜,最多十二两,不行就算了。”
说完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陡然变了神色,泛着戾气望向少年,冷斥道:“两匹马值当你这么冷的天来打扰我吃酒,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少年缩了缩脖子,又凑了过来:“姑娘可别撑着了,除了宋家这镇上没人能买得起你的马,十二两不少了…”
宋管家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买来十二两,府里报账的时候三十两也打不住,多出来的都进了他自己腰包,如果今天成不了事,第一个被打击报复的就是他。
少年咬了咬牙,心中不舍极了,最后道:“我只要一两分成即可,你拿上十一两也能渡过眼下难关。”
姜书予没做过生意,自然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不过这两匹马是她们顺手牵羊来的,没有成本,心疼也没有心疼多久,很快点头应下。
“行吧,实在是我们姐弟急着用钱,若不然也不会贱卖了这么好的马……”
宋管家懒得听她诉苦,绕着马转了两圈,眉眼间喜色渐浓,指使随从付了钱后马上打道回府。
耽搁一个时辰,换来了十一两存款,也算值得。加上空间里的三两七钱,她如今手里一共有十四两七钱。
“肉包子怎么卖?”姜书予从不亏待自己,拿到钱马上就去买吃的。
“肉包子一文钱一个,菜包一文钱两个,姑娘你要几个?”卖包子的小哥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卖了两匹马,如今生意上门,自然是喜笑颜开。
姜书予摸了摸肚子,豪放道:“五个肉包!”
这物价,她不吃饱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咕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阿狗,肚子叫声适时响起,脏兮兮看不出五官的脸上眸子亮得吓人。
“……十个吧。”姜书予默默递了十文钱过去。
差点忘了这个家伙。
两人抱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找了个避风的拐角拾阶而坐,一口咬下,丰富的油脂在口中爆开,面皮发得松软绵密,齿颊留香,胃里暖和人也舒展开了。
还剩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姜书予打了个饱嗝,只是一旁灼热的目光让她实在没办法忽略了。
早就已经吃完包子的阿狗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包子上,眼中露出热切渴望。
这是还没吃饱?
姜书予唇角上扬,也不知道怎么想得,拿着包子晃了两下,然后在阿狗灼灼目光下学着他在山间一口吃完干粮的动作,直接把包子塞进自己口中,嘴巴被塞得鼓囊囊的,肉汁顺着唇角流下。
阿狗的眼角瞬间耷拉下去,一副怅然的模样。
姜书予笑得眉眼弯弯,第一次感受到了逗人的乐趣,乐观的想,路上有人陪着好像也不赖。
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到付钱买棉衣的那一刻彻底消失,她大意了。
谁知道一套成品棉服居然要三两银子,实在是贵得不像话…六两银子就这么轻飘飘地给出去了。她的心脏在滴血,付钱时手都在抖。
然而还没完,租驴车去最近的官驿,单程居然要二钱银子!
这可是驴车,不是马车!!
费劲唇舌也没讲下价,姜书予脸色铁青的爬上了车,要不是自己骑马太久走不了路,这笔钱她说什么都不会出的。
半个时辰不到存款就少了小半,她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身侧安静的阿狗此刻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行走的吞金兽,想踹他下去,但是这人还欠他钱,留着…后面不知道他多久才能还钱,又会花掉她多少钱。
心如刀绞,辗转反侧,食不下咽。
“你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打得这么惨?”姜书予戳了戳他肩膀问道。
原本困得直点头的阿狗猛然戒备起来,目光如炬,半躬着身子发出低吼。
姜书予被吓一跳,手指僵在半空中,干巴巴解释:“我没想打你…”
约莫是回过神来,阿狗缓缓坐下歪头看向她,乌黑的眸子黯然几分,自己似乎也不明白:“都是…坏人。”
接触几天下来,姜书予也大概明白阿狗曾经的遭遇应是非比常人,动作反应和说话习惯更像是动物之间的习性,可是与人沟通起来倒也没有太大障碍。
“有一说一,我不会打你,但是你欠我钱,很多钱,知道吗?以后要还的。”
阿狗头歪向一边,不知道他怎么理解姜书予刚刚说得话的,眸子突地亮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
姜书予怀疑他只听到了自己说不会打他这一句。
驴车驾得不稳,晃晃荡荡让人昏昏欲睡,姜书予又交代几句等会到地方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没一会就靠在拐角睡了过去。
“快跑,小予快跑,要活下去!”
“跑——!”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心碎,带血的手掌印从四面八方袭来。
驴车骤停,姜书予的头‘咚’地一声直直撞在车壁上,痛意将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眼角泪痕一路没入鬓角,这场噩梦还要做多久……
“到了。”车夫的声音自门帘外传来。
两人被吵醒,眼中还带着迷茫,愣了一会探出半个身子查看,冷风一吹汗毛竖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洛郅县十里亭官驿匾额就在眼前。
付了钱,姜书予绕着阿狗来回检查了两圈,这才敲门等候。
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落下的同时门打开了。
一穿着驿服的小吏看到只有他们两人皱起眉头:“住客栈就进城,这里不住宿。”
说着就要关门。
姜书予双手一撑忙说道:“我们是十一月初从王都流放至北境的犯人。”
小吏呆在原地:“犯人?押送官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姜书予忙把路上发生的一切说出,不过也瞒下了他们反杀里戎士兵这件事。
介绍到阿狗时又耍了个心眼:“……他逃跑的时候摔到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认得他,要不是遇到好心人一路带我们过来,说不定我们两个早就死了。”
阿狗浑身的伤,尤其是脸上还未彻底消散的淤血也让她编出来的故事更有信服力。
小吏把两人引进大厅处:“你们的文籍名册都在押送官手里,要核实只能等他们到了。”
如今有地方住可以遮风挡雨,姜书予自然不会有意见,两人在十里亭官驿住了足足四天才迎来第一批同行犯人。
只有七人,其中并没有姜家人。
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一路往深山里跑,中间许多人撑不住就地藏了起来,后来里戎士兵追上来零零散散杀了不少人,但是走得更远的那些人还是安全的,坏就坏在有一家主事被抓住后为了活命亲自带他们去找剩下的人,这才被全部发现。
原本抱团的人四处逃窜,绝境下段衙役带人反抗结果当场被乱刀砍死,尸体也被马踩得不成样子。
一直到天光大亮,山里的土匪闻声而来才把里戎人打退,最后一部分人当场上山做起了土匪,也有人想着哪天突然大赦有机会回到王都,所以徒步找了过来。
段衙役死得太惨,大家说到这眼神都暗了下去。
不过让姜书予没想到的是,最后救人的不是官兵和军队,反而是山上的土匪,那岑参将搬救兵搬到哪里去了?
又等了两天,接二连三有人赶来,直到第二天晚上,姜家人才姗姗来迟,姜老太太似是受了刺激,目光呆滞四肢僵硬,而当初丢下她的姜柏舟却并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