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像之前一样,经过山川河流湖泊炊烟,终于在月亮村停下。
月圆迫不及待跳下班车,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她小小的身影跳跃在田间小路,风从后面拉扯着她脑后的马尾辫,月圆稚嫩的脸庞上是喜悦的汗水。
终于,她跑回了这个坐落在大山之下的小瓦房,它的后面是一片竹林,它的前面围着一圈篱笆,每到夏天,篱笆上就会爬满茑萝花藤,绿绿的藤蔓上,开满红红的茑萝花,好看极了,虽然现在是冬天,篱笆上都变成了丑陋的枯藤,但这不影响月圆的快乐,因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这里都是她的家啊。
奶奶从菜园子里出来,看到门口的月圆,先是惊讶再是喜悦最后是忧虑,她蹒跚着过来,问月圆:“你爸爸和你一起回来的?”
“爸爸没有,我一个人回来的。”
奶奶有些后怕,拉起月圆的手,埋怨的,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月圆低下头,声音丧丧的:“我想家了。”
“你爸爸那里,也是你的家啊。”
月圆耷拉着眼皮,没接奶奶的话,却接过了奶奶手里的菜篮子,要帮奶奶打水洗菜,洗好菜,她又去了里屋找爷爷,一个月没见,爷爷像快速泄气一样,干瘪得不成样子,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窝也深深溃了下去。
看到月圆,他抬起手臂无力地挥挥,月圆跑到床边,跑到爷爷的身边,努力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爷爷,你要好好养病,要早些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巡护山林。”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护林员。”月圆喜欢大山,喜欢森林,喜欢在林间奔跑,喜欢无忧无虑吹着山林间自由的风。
爷爷就像一个即将燃尽的油灯,努力将身上最后一抹光亮照耀在月圆身上,他语重心长和小孙女说:“圆圆,你不能像我们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大山里,你应该要走出去,你一定要走出去!你要去城市里,要好好学习,这样,你才能考上大学,才能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才能过上好生活,爷爷希望你长大后扎根在城市里。”
为什么一定要扎根在城市里呢?月圆想不明白爷爷的话,从前,月圆以前确实非常向往城市的生活,可是现在去了城市,她却只想永远地留在这青山绿水的大山里,留在爷爷奶奶身边。
但爷爷只是说:“城市里,可以让你以后不用像我们一样劳累。”
月圆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她没再多问,只是拉紧了爷爷的手,嘴里说着好听的话:“爷爷,你要好好养病,要赶快好起来,等我长大工作了,我带你和奶奶去北京看天安门,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等赚了钱,将你和奶奶都接到城里去。”
爷爷听到月圆的话,枯槁的手轻轻摸着月圆的头,他颔首几下,好像已经看到月圆将自己接到城市里去了。
其实,他并不需要月圆真的将他接到城里去,他只要听到月圆这句话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爷爷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双眼也逐渐地阖上了,月圆问:“爷爷,你累了吗?”
爷爷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抚摸月圆脑袋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月圆爬上床,小心翼翼将爷爷身上的被褥压得严严实实,“爷爷,你好好休息。”
月圆说完,转身跨过门槛出了门去,奶奶在灶房里烧火,她嘴里虽然埋怨地斥责月圆“你一个人回来做什么”,可看到月圆,她心里是喜悦的,匆忙进了灶房,要将自己能做出的最好吃的食物做给小孙女吃。
月圆对奶奶说:“我去找朋友玩了。”
奶奶没回头,叮嘱的唠叨话语声响起:“不要玩太晚了。”
月圆攥紧拳头,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跑啊跑,跑啊跑,跑出院子,跑到田间小道上,跑过几棵高大的洋槐树,跑过两块稻田,跑过好几处杂草丛,终于跑进了树林了。
她举起手,在嘴边扩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大声叫着:“胡里!胡里!我回来了!”
胡里早就听到了她上山的动静,但他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他就如与月圆第一次见面一样,懒洋洋靠睡在树干上,视线轻慢且慢腾腾地往下投下淡淡一瞬,又快速收了回来。
月圆这时才看到树干上的胡里,她兴奋地跳起来挥了挥手:“胡里,原来你在这里!”
胡里将双眼闭得紧紧的,大阔耳也因为恼意而猛地立起来,他蔑然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骗子。”
月圆愣了几秒,连忙开口说:“我哪有骗你,这不是回来找你玩了吗?”
“你迟到了!”
月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迟到了,不过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被突然从树下跳下来的胡里打断了,只见胡里一步步走进,双眼紧盯月圆,视线是生气的,恼怒的,烦郁的,他咬着牙,再次重复一遍:“你迟到了!”
“是整整七天。”
七天,就是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是他躺在树干上,数掉落的树叶数到了第五万三千片三百零一片,是他孤寂的心,整夜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