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扭过没有五官的脸，将林棋冰拽到侯志床前，咯咯笑道：“妈妈，你来给布娃娃缝一对新眼睛好不好？”
林棋冰被铁钳般的小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挣脱。
侯志……分明还活着。
缝衣针尖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差几毫米就会刺入侯志的眼眶，虽然皮肤已经变成布料，但谁都不敢猜想那里面是棉花，或是蠕动的血肉。
林棋冰看向侯志身侧的杂物，以此分散注意力。
“刺下去，没关系的，反正他已经不会痛了。”一个声音在林棋冰耳边说，“不照做的话，躺在这里的就会变成妈妈哦。”
屏幕上映出林棋冰僵住的身体，直播大厅评论区依然热闹：
“蹲了这么久，终于来到这一重大时刻了。”
“我赌五个信息币，她肯定选自己保命。”
“不可能吧？小林之前挺有人性的，和大多数主播都不一样欸。”
“见识了这么多黑暗丑恶，那点英雄主义理想也该破灭了。”
“罪人主播嘛，懂的都懂，大家看戏就好别真情实感哈。”
林棋冰梦游般接过缝衣针，她看见自己的手伸向侯志，越来越近，只要再戳近一点，枕上就会汇起血红黑白流淌的小河流，但无法引起任何尖叫。
就这样做吧，没人会看见她的。
要这样做吗？即便不会被看见？
她的答案是——
不。
指尖蓦地一颤，针尖刺入人体，温热的血滴洒落在纽扣上。
找回理智的林棋冰站在原地，捂住自己的手指，缝衣针上染着……她自己的血液。
疼痛唤醒理智，她在最后一秒停止了动作，重新拿回掌控权的身体战栗不已。
“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声似哭似笑，雯雯的脸“噌”地转向林棋冰，怨气森然。
身后的卧室门自动甩上，门锁咔哒，堵住了林棋冰的去路。
一时间，原本温馨的卧室阴风四起，雯雯的头发散乱在脸前，只露出一只不存在的眼睛。
两只小手抚摸着林棋冰的脸：“不爱我的妈妈，雯雯不要再听你的话了。雯雯要把妈妈变成布娃娃，这样妈妈就再也不会痛，也不会难过了。”
雯雯放开林棋冰的脸颊，又拉起她的手，摇摇晃晃，就像和布娃娃做游戏。
随即，冰冷的触感消失，林棋冰的左手感到无比轻盈，轻得……无法自主控制，仿佛不再有重量。
她低下头。
左手失去了皮肤的柔软，取而代之的是布料的粗糙。异变在蔓延，从手指爬上手腕，逐渐地，梭织纹理布满了她的整条手臂，肩膀也无法活动了。
咣当一声，林棋冰摔倒下去，砸在了自己变成棉布筒的左臂和左腿上。
半边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
在大厅评论区的指指点点中，林棋冰费力地将右手伸入衣袋，又捡起雯雯被风垂落在地上的发卡。
再摊开手心时，她掌中躺着两只粉色的塑料物件。
一对蝴蝶结发卡。
从地上拾起的那只崭新粉嫩，被梦境笼上暖光；林棋冰口袋中的那只则陈旧得多。
“雯雯。”她艰难招手，口吻温柔严厉，“过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乱？”
雯雯愣了一下，小手摸上自己的头发：“妈妈……”
无脸小女孩被林棋冰手中的蝴蝶结发卡吸引了，怔怔蹲下身子，任由林棋冰单手给她绑头发。
布料已经覆盖了左肩胛，蔓延上锁骨和腹部，朝心脏方向侵蚀而去。
下一秒，林棋冰的脖颈无力歪倒，头颅低垂，嘴唇和睫毛尚在翕动，死气的米黄色爬上下颚线四周，看上去像某种感染病变。
右手仍在动作，很快，雯雯头上梳好了一对短辫子，一左一右，各夹一只粉色蝴蝶结发卡。
“叮——”
“恭喜主播【林棋冰】成功使用普通线索道具【雯雯的发卡】，剧情探索进度32%，请再接再励！”
之前隐藏的名字“**”变成了“雯雯”。
雯雯抚摸着两只蝴蝶结，空白平板的脸上竟然浮现起红晕，拍手甜笑道：“好漂亮，妈妈好厉害！我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永远不离开！”
她看不见的视线愈发依恋。
在嘴角被不知名力量提起，开始渐渐上扬时，林棋冰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口齿含糊地说：
“好了，雯雯不要胡闹，再耽搁下去飞机要飞走了哦。”
受到大人批评，雯雯低下头，稚嫩的声音喃喃道：“好吧，妈妈，我听话。”
下一秒，布料和皮肤两者的交界停留在林棋冰唇边，随后布料缓缓下退，新生出一寸寸肌肤，将她重新变回活人的模样。
仿佛有人按下了什么按钮，空间寂静。
【系统提示：您已正确说出重要台词，等待梦境时间线结束后，即可自动脱出鬼怪的梦境。】
直播间大厅评论区：！
“我靠。”
“不看论坛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凭空想一下，就想出来了？这脑子借我戴戴呢。”
“@客服，看看有没有作弊器。”
“直播小助手：未检测到主播存在违规行为，如有需要请跳转投诉界面，等候进一步调查……”
感受到四肢充盈力量，林棋冰长出一口气。
刚刚摔倒的瞬间，她看见了掩在雯雯卧室门后的东西，一只儿童款式的行李箱；
而雯雯床上的行李牌和证件包表明，她所谓的“收拾东西”并不仅仅指书包，还有登机所用的轮箱。
今天早上雯雯不上学，雯雯要和妈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林棋冰眼眸微惊：今天很可能就是510住户搬走的日子！
按下念头，随后，她看向侯志。
侯志依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全身米黄棉布，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像是彻底变成了人偶娃娃。
倒也没错，侯志被拉入梦境的时间早于林棋冰，说到底，他的存在属于上一次梦境，可能早已错过了脱出的机会。
不行，那也得想个办法把他弄出去。
“雯雯。”林棋冰露出笑容，揽住小女孩雯雯，指向侯志的位置：“这个布娃娃太大了，飞机不让带呀，好雯雯把他放了好不好？”
雯雯戳手指：“就像妈妈放生小金豆那样吗？”
林棋冰哑然，想起马桶里游弋的小金鱼，显然是被雯雯妈妈倒进去的，她不禁感叹精神病人独有一套行为逻辑。
“没错。”她点头。
雯雯想了想，将侯志眼眶上的纽扣收回来，转过头：“好吧，我听妈妈的，只要能让妈妈开心。”
侯志眼球依然直视天花板，只是喉咙里面发出咝咝气流声，很微弱，还带着棉花摩擦的质感。
他看起来仍是一只等比例棉花人，但是多了些生存的迹象。
“乖。”林棋冰揉了揉那张没有五官的小脸，听见自己说：“雯雯下楼等，妈妈一会就到。”
雯雯抱住了林棋冰的腰，过了几秒才松开。她背上书包，拉起行李箱，嫩声嫩气：“那么再见，妈妈。”
虽然看不到五官，但林棋冰感到她在微笑。
关门声在不远处响起，梦境还没有走完时间线，林棋冰独自在510室内搜寻，以期在结束前找到更多线索。
为免不能一起脱出，她手里还拖拽着变成棉布娃娃的侯志。
林棋冰直奔主卧，果然在床底找到了属于“她”的大行李箱，打开拉链，里面只有衣物、现金和日用物品；
夹层里，她发现了一张塑封的卡片，是上世纪制式的身份证。
证件主人出生于1960年2月，照片上的人没有五官，能通过马尾辫看出是个青年女人，名字叫刘阳。
刘阳大约就是雯雯的妈妈了。
“恭喜主播【林棋冰】浏览到普通线索【母亲的名字】，剧情探索进度39%，请再接再励！”
“距离梦境脱出还有3分钟，请主播做好准备。”
看来不需要她下楼去了。林棋冰合上行李箱，却听见卫生间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
雯雯已经下楼了，家里只有她和侯志，谁在卫生间里？
林棋冰拖起侯志的脚，冲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马桶里还荡漾着透明的水波。
“刚刚，好像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擦肩而过了。”
是真正的刘阳吗？
林棋冰忽然意识到，在启动脱出程序后，梦境时空的角色会重新补齐，恢复原本的轨迹，继续她们的活动。
只是她感受不到罢了。
计算着三分钟倒计时，林棋冰重新站到卫生间里，将软手软脚的侯志娃娃放在地上，他无力滑倒，脸颊像醉鬼般直接搭进了马桶，还是没有垫圈的那一面。
“哕……”
不知是否幻听，棉花人胸腔里发出隐约的干呕声。
“喂——”
林棋冰赶紧去扶他，定睛一顿，却发现马桶那一汪清澈的自来水里，不见了那尾金红色的影子。
小金鱼被冲走了。
虽然知道小金鱼和雯雯一样，都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梦境映射，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林棋冰微微苦笑：身处直播系统的她，对那个读大学送外卖的现实世界而言，会不会也是一种虚幻的梦境？
“5、4、3、2——”
系统倒计时响起，林棋冰抓起侯志棉布制成的手腕。
就在这时，她听见窗外楼下的方向，传来一声模糊而凄惨的尖叫，仿佛震裂天灵盖，是个女人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失重感袭来，林棋冰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
重新睁开眼睛，林棋冰依然站在原地，在马桶前。
面前的瓷砖墙壁灰白剥落，显然久经岁月。空间光线幽蓝，时处黄昏暝时，地面尚存黑水侵染过的污渍。
马桶里只有一池黑水，不再有诡异蠕动嘴唇的死鱼，或者说小金豆。
侧方，侯志躺在浴缸里，缓缓发出痛吟：“呃……林姐，我的头好疼啊。”
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