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的赏花宴遍请京城高门贵眷。临行前一日傍晚,赵婉清将众人都唤到了正院说话。
这也是上次邓安宜和他们俩闹开之后,虞嫣同她第一次见面。
邓安宜原本正朝赵婉清笑着说什么,见着虞嫣进来,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了僵,又很快掩饰过去,低头喝了口茶。
裴盈起身朝她行了个礼,眼睛弯起来:“公主嫂嫂。”
自那日跟着虞嫣进宫谢恩,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后,她和姨娘的日子就好过了不少。平常的衣裳首饰管事也不敢再克扣,甚至陛下亲赐的妆花缎,也能分上两匹颜色鲜亮的。
她很感激虞嫣,称呼时就按着自己的私心,叫得亲昵了些。
虞嫣并未察觉到什么,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之后,才转向赵婉清,神色如常地朝着她和邓安宜笑了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赵婉清还没作声,邓安宜手里的茶就歪了一下,杯身和茶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邓安宜尴尬地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把茶盏放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手上溅出来的茶水。
“弟妹。”她本欲改口,又觉得这样显得她怕了虞嫣,便仍然和原来一样称呼。
赵婉清扶了扶额,简直没眼看她这副蠢模样。
人家苦主还没说什么呢,她这个始作俑者就忙不迭地心虚,除了让她自己丢脸还能有什么用。
邓安宜瞥到她的神情,心里暗戳戳叫苦。她哪里是害怕虞嫣,明明就是见到她又想起裴衍的冷言冷语,一时间心里发怵罢了。
而且姑母自己对着二郎,不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吗,怎么好意思嫌弃她。
赵婉清轻咳一声,给她们俩打圆场:“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你们都是我的儿媳,自然该和和美美的,相互帮扶才对。”
虞嫣心里冷笑。邓安宜算计她的时候,怎么没见赵婉清帮她说话,现在倒替她的好侄女说起好话了。
心里虽这样想,她面上还是一片温柔:“母亲说的是,我和嫂嫂关系亲近,哪儿有什么矛盾纠葛……倒是侯爷心里堵着一口气,非要把东西从嫂嫂那儿讨回来呢。”
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双美目朝赵婉清看过去,吹捧里带着浓浓的信赖。
“不若母亲亲自去劝劝侯爷?侯爷最是孝顺,想必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赵婉清想起裴衍平日里对着她的神情,默了默:“……”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她的儿子,何必分个亲疏远近。
裴裕夫妻俩的谋算,她也不是不知道。正儿八经论起来,前几年虞嫣没嫁进来的时候,还是裴衍吃亏了呢。
她一想到要和裴衍争论个长短,心里就忍不住生出几分畏缩。但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硬撑着在小辈们面前找了个借口。
“二郎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他既然已经决定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强迫他。”
邓安宜悄悄撇了撇嘴。
虞嫣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假装没听出赵婉清的色厉内荏。
喝了半天茶,赵婉清才说起今日的正事:“近日天干物燥,我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此番便由你们两个代我向国公夫人问个好吧。”
“是。”虞嫣和邓安宜同时应声。
她又朝向虞嫣,笑容慈爱:“相看的事,大姑娘已经同我说了,公主带着盈姐儿去瞧瞧就是了。”
虞嫣好奇:“母亲可知对方是哪家的郎君?”
邓安宜的目光也看过来。
她倒要听听是哪家的龙子凤孙,裴瑶竟然胆子大到绕过她这个长嫂,单独和虞嫣说和去了。
“博陵崔氏长房的幼子,如今崔氏的宗子是他亲哥哥。”赵婉清显然很满意男方的家世,“也就是二郎近些年颇得圣心,要不咱们家还说不上这样好的亲事呢。”
家世门第的重要性,看看裴瑶就够了。即便她是伯府的长女,找夫婿也只能往施家那样次一等的氏族里找。
和崔氏相比,昌平伯府也就是施家一般的存在。若非裴衍年少成名,还是皇帝最为倚重信任的人,崔家也不会想和裴盈结亲。
虞嫣也听过博陵崔氏的盛名,见赵婉清满意,她就没说什么。
只有邓安宜犹豫了一下,面带惊讶:“崔家……难不成,给盈姐儿说亲的,是荣国公府那位姑奶奶?”
赵婉清的笑容淡了几分,神情中露出复杂:“正是她。”
邓安宜对裴瑶的不满在刹那间消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虞嫣:“原来是她啊,那就不奇怪了。”
虞嫣蹙了蹙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弟妹还不知道吧?”邓安宜乐得看热闹,好心给她解释,“这位云夫人,是先头那位国公爷的老来女,比现在荣国公府的当家人还要大上一辈,人都称她一句姑奶奶。年纪轻轻就嫁到了博陵崔氏,在京都贵女中风光无二。”
邓安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听过云夫人的故事,一度很是羡慕她。
“不过,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却被崔家休了回来,沦落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到现在也就有个七八年吧。”
邓安宜说完,就没忍住朝虞嫣露出个讥讽的笑,显然不觉得裴瑶介绍的是什么好人。
虞嫣的眉头瞬间松开。她还以为邓安宜会说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夫妻和离罢了,又不是生死仇人,代为说亲也不稀奇。
再说了,裴瑶难道还会害自己的亲妹妹不成?
赵婉清可不允许她从中作梗,板着脸开口:“云夫人既有心牵桥搭线,自然得了崔氏的首肯,你瞎操什么心?”
邓安宜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点了点头。
有了她扫兴,赵婉清接下来的话也没心思说了,摆摆手让她们回去:“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咱们家虽然对这门亲事有意,却也不是上赶着的。其中的尺寸,你要把握好。”
最后一句是对虞嫣说的。
虞嫣应声。等三人一道往出走的时候,她落后一步,同裴盈肩并肩地走着。
“您可是担心我会介意?”虞嫣还没开口,裴盈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虞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才众人说话,又有邓安宜道出其中关窍,赵婉清却从来没问过裴盈的意见,甚至连唯一一句能被称作安抚的话,也不是对裴盈说的。
裴盈眼睛弯弯,和虞嫣记忆里上辈子那个深居简出的印象相差甚远:“有长姐和公主嫂嫂替我把关,我才不担心呢。”
姨娘性子柔弱,又没有主见,她也从来没指望过她。
虞嫣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盈姐儿信任我,我自然会帮你好好把关。”
她们俩走到岔路口就分开了,虞嫣带着鹤春往回走。回到西侧院,就看见鹤秋和齐轩一左一右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像两尊门神似的。
“怎么都在这儿等着?”虞嫣讶异一瞬,对上鹤秋挤眉弄眼的提醒,失笑地摇了摇头。
果然,一进门,她就看见裴衍背着手在屋中站着,似乎在看桌上的什么字。
虞嫣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她赶紧走过去,顺着裴衍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他看的是她闲来无事时抄的佛经,悄悄松了口气。
裴衍今日穿了身苍青色的长袍,是前段时间和虞嫣的衣裳一起缝的。腰间配玉,脊背挺直,转过身露出清俊无双的容貌时,更添几分风采。
虞嫣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婉清和邓安宜对他的忌惮,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最初也会因为裴衍的冷脸发怵,后来才发现这人天生就是冷冰冰的不爱笑,每日看着瞧着,居然也习惯了。最起码她现在看裴衍的神情,还能看出他的心情不错。
“侯爷是在等我?”虞嫣犹豫了一下问出声。
屋里又没有裴衍的东西,他还没事干似的站在这儿看她抄的佛经,左思右想,也只可能是等她了。
谁知裴衍却否认了。
他的声音沉冷:“……闲来无事,便过来喝杯茶。”
虞嫣:“……?”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堵在嘴边半天,才吐出一句:“那侯爷可喝过了?”
裴衍颔首。他好像真的是来喝茶的,还没和虞嫣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走向书房。
虞嫣摸不着头脑地环顾一圈,看了看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走上前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把裴衍奇怪的举动抛之脑后。
等裴衍出了门,齐轩赶紧跟上他,语气疑惑:“您不是担心公主被老夫人她们为难吗?怎么才坐了一下就出来了。”
他们今儿一回来,没瞧见屋里点灯,问了鹤秋才知道,虞嫣被正院给请走了,主子就开口说要在房间里等等。
怎么现下公主回来了,主子反倒立马就出来了?
裴衍脚步不停,嗓音较平日温和几分:“公主心情尚好,显然未受什么委屈。”
那您也不该立马就出来啊!
齐轩心里着急上火,可看着裴衍一副“这就足矣”的表情,还是没敢戳破他的良好感觉。
算了,时日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等侯爷慢慢开窍。
第二日上午,用过早膳,虞嫣就穿上那身天水蓝配缥碧的衣裳,坐着马车慢悠悠地朝荣国公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