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夏日清晨,阳光虽不刺眼,却也比平时晒得多。光宫门到坤宁宫这一路,虞嫣的额上就冒了汗珠。

邓安宜温声拦住通传的小宫女,拿帕子擦过汗,又歇了一小会儿,才摆摆手让她进去了。

转头看向虞嫣,发现她热归热,双颊都被蒸得染上红晕,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甚至还添了几分娇憨之态。

“哼,我才不稀罕。”

邓安宜偷偷撇了撇嘴,没忍住又瞧了一眼。

宫女们得了皇后的吩咐,便将她们引了进去。

为首的是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一面带路,一面温声细语地同虞嫣三人说话:“公主赶得正巧,今日明妃娘娘、温嫔和嘉嫔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现在正在里边坐着呢。”

虞嫣会意地朝她笑了笑,权当谢过她的提点。

见虞嫣明白了,她也就不再多言。

邓安宜跟在后头,眼睛转了转。她入宫前给嘉嫔娘娘递了帖子,娘娘会来不稀奇,明妃和温嫔怎么也来凑热闹。

姜皇后只比虞嫣大了三岁,相貌清秀,姿容端庄,行事宽容豁达,在宫中和民间都有极好的口碑。姜家自诩儒风正统,姜父更是皇帝亲师,帝后二人也算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臣妾早就听闻公主美貌过人,奈何先前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竟然比传言里还美上三分呢。”

明妃坐在下首第一个,先声夺人地开口。

姜皇后笑了笑,语气中并无不满,显然已经习惯了明妃的性子:“不光是容貌。才貌双全,她可还弹的一手好琴。”

虞嫣并未掺和进两人的谈话里,带着笑容依次给众人行礼。

明妃随意应了一声,温嫔善意地朝她笑了笑,嘉嫔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后边的邓安宜,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姜皇后笑着让她们坐下:“果真人成了家以后,模样神态都大不相同了。原先我还怕她嫁过去适应不了,可现在你们瞧瞧,整个人舒展多了。”

皇帝对寿王不满,自然也不喜虞嫣,可姜皇后始终都很心疼这个远上京城的姑娘。现下见她过得好,也就放心多了。

如意金冠、宽袖云肩,都是极为挑人的装扮,放在虞嫣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反倒将她本就明丽的容貌显露出来。先前一直低垂着的眉眼此刻也向上抬起,少了几分弱柳扶风,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

虞嫣弯着眼回道:“有陛下和娘娘费心照顾,我便是想过不好也难。”

“看娘娘和公主聊得这么好,臣妾都觉得自己多余了呢。”明妃笑得娇俏。

姜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今日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偏她们几个都来了,除了温嫔是半道上被叫来的,明妃和嘉嫔可不就是不请自来、心里有小心思吗。

嘉嫔嘴角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臣妾听说,公主和常恩侯现在还分房睡呢,现在瞧着,公主倒和没事人似的。”

嘉嫔不靠宠爱立身,也不惧皇后给她穿小鞋,想说什么便说了,把看不惯写在脸上。

她平生最厌恶章钰,连带着和章钰关系好的裴衍她也不喜欢,为难虞嫣,就是打裴衍的脸。

虞嫣抬头看了姜皇后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下大定,朝着嘉嫔行了个礼,姿容不卑不亢:“府中杂事,难为娘娘费心。”

没有回答,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就算裴衍和虞嫣分房睡,那又和嘉嫔这个后妃有什么关系?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姜皇后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一手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听着她们说话。

明妃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嘉嫔:“妹妹这番话,真是鞭辟入里,引人深思呢。”

她知道嘉嫔蠢,也是存心来看她犯蠢,却没有想到,她真的能蠢成这样。

嘉嫔自己还没侍过寝,遭皇上厌恶着呢,怎么好意思拿这件事嘲笑别人。

嘉嫔被她们两个连着怼回来,心火猛生,“腾”地一下站起来:“论起理法来,我也算是公主的皇嫂,关心一下你的婚事有什么不对?”

虞嫣面色不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娘娘至今未有银册,皇嫂一说实在不妥。”

大盛历来重规矩,册封妃嫔时的文书与印玺都有讲究,皇后金宝金册,贵妃金宝银册,嫔以下皆有册无宝。嘉嫔当初入宫本就是皇帝气猛了随口说的,后来便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地待在宫里。

初入宫的时候,她还要费心打点,也就是这两年父亲得到重用,生活才逐渐松快起来。

虞嫣这句话,将嘉嫔所有的脸面掀了个干净。

嘉嫔顿时怒不可遏,抬手指着她:“你……”

虞嫣淡定抬眸,并无惧色。

“好了好了。”眼看场面失控,宫里的老好人温嫔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人,说说笑笑的都是寻常事。”

她对着虞嫣歉意地点了点头,看她神色平静,便安心地转过身劝嘉嫔:“妹妹也是,今日起得太早精神不好,回去歇歇便是了,何苦撑着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她这话实在好听,嘉嫔的脸色好了几分,抬头瞥了一眼姜皇后,甩甩袖子坐下了。

殿中恢复祥和,姜皇后这才放下茶盏:“时辰也不早了,皇上等会儿还要来本宫这里。嘉嫔,你带着邓夫人先去你宫里吧。”

“是。”嘉嫔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姜皇后的目光投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最后的裴盈,对上她毫无瑟缩之色的双眼时愣了一下,随即就暗自点了点头。

“本宫的福臻最喜欢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哄她玩,裴姑娘可愿去偏殿瞧瞧她?”姜皇后笑得温柔。

福臻是皇帝的长女,也是她唯一的女儿,今年刚刚三岁有余。

裴盈连忙起来谢恩:“能给公主作陪,是臣女的荣幸。”

明妃和温嫔知情识趣地退下,殿中只剩姜皇后和虞嫣两人。她招了招手,示意虞嫣坐到前面来:“离近些,本宫也好和你说说话。”

虞嫣笑着坐到前面,动作恭谨又规矩,挑不出任何错漏。

她从前没想过自己会代父进京,宫中礼仪只知道个大概。现在会的这些,都是路上请了一位宫女出身的嬷嬷,边走边学的。

姜皇后又仔细端详了下她,语气颇为感慨:“这门婚事,也算是赐对了。”

虞嫣笑容浅淡:“陛下恩旨,自然不会有错。”

姜皇后挑了挑眉,欲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他们小夫妻的事,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去说吧……她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枉添口舌了。

她顿了顿,问道:“方才嘉嫔说的那些,你是如何想的?”

虞嫣沉默下来。

同一时间,去往坤宁宫的路上,皇帝也问出了同样的话。

“当初是你让朕下的赐婚圣旨,现在婚也成了,你倒好,直接搬到书房与书为伍了。”

议事一结束,打发走想留下看热闹的章钰,他便带着裴衍一同朝坤宁宫走去。

裴衍神色淡淡。

洞房花烛夜那日,他也不曾有过什么期许。做虞嫣的驸马,只是他众多事情中有些偏离计划的一环,超出预计,但也仅此而已。

虞嫣对他有隔阂,他便搬了出去,相安无事,这样也很好。

但对着皇帝,裴衍就换了种说法:“公主来京时日不久,我只是想同她再相处相处罢了。”

皇帝笑着骂他:“什么臭德行,麻烦得很。”

既然两人没有矛盾,他也不惹人嫌地插手了,随他们去吧。

坤宁宫中,面对姜皇后温和的问话,虞嫣沉默良久,还是给了她答案:“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如何想。”

他们俩之间,主导权从来不在她手上。若是裴衍想搬回来住,她还能拒绝不成?

虞嫣认真思索了一下,又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真的拒绝了,裴衍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满京城地吆喝,或是告到御前,让皇上处罚她?那才是真的里子面子都丢了。

虞嫣感觉自己这个想法危险得很,连忙止住思绪,认认真真地听姜皇后说话。

姜皇后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

两人说得还算愉快,等到皇帝和裴衍进来,气氛反倒落了几分。

一看见她,皇帝就想起了寿王,连带着寿王仗着他不想赶尽杀绝就阳奉阴违的事一块儿涌出来,对着虞嫣也没什么好脸色。

寿王是他最小的叔父。他们几个争皇位的时候,寿王就乖觉地躲得远远的。等到他斗胜了几个兄弟登上帝位,寿王就诚惶诚恐地把兵符送了回来,也算是聪明人,怎么就昏了头,非要把质子换成公主呢?

皇帝轻哼一声,路上酝酿好的话也不想说了,直接让太监给了虞嫣一封信。

“皇叔上请安折子的时候,一并给你送了封家书。”

虞嫣抿了抿唇,垂眸接过这封信,指尖无意识地在信封上摩挲,柳眉皱起又松开,心神都被完完全全地引走了。

帝后留他们用了膳,直至午后,两人才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她也一直捏着这封信,连裴衍伸手扶她下车也没注意到。

等鹤秋将房间中的蜡烛点亮,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手指颤了颤,将里头的信取出来。

虞嫣拿着信坐在灯下,面容被烛火照得清楚分明,连眼尾的小痣也看得一清二楚,鼻尖秀挺,整个人娇妍又明丽。

她转身朝向裴衍这边,容色艳得惊人:

“侯爷可要同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