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进门的时候,主仆三人正围在桌边,对着晚膳说些什么。
虞嫣的眸光亮亮的,看着鹤秋在她面前手脚并用地比划,笑意从眼睛一直到嘴角,耳边的宝石坠子换了一对,在烛光底下闪着微光。
听见他的声音,两个丫鬟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虞嫣脸上的笑也立刻落下来。
礼数周全,挑不出错。
看到这副情景,裴衍要说的话登时顿在了嘴边。
两人安静入座。虞嫣面上不显,却一直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
齐轩应当已经和裴衍说了,她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腾挪到了书房。
可他却一直没说什么。
虞嫣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反正她也不打算做裴衍的贤妻了,他有什么反应,和她有什么关系。
直到用完膳,裴衍也一直没开口。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目光才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最终停在满满当当的梳妆台上,看不出喜怒。
“屋里的摆设没有多动,只是添了几样。”虞嫣看出他的意思,主动解释道。
裴衍的唇抿成一条线。
向来冷清的屋子,多了个女主人,仿佛就变了个样,处处都让他熟悉又陌生。站在屋里的时候,好像他才是扰了清净的那个人。
裴衍细细品着这句话,想起他才是那个要在书房睡的人,一时倒也没法儿反驳。
“公主早些休息吧。”裴衍垂眸,淡淡道。
虞嫣送他出去。直到看着他走入夜色,推开书房门,她才转身回来,吩咐丫鬟将门关好。
昨日才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的新婚夫妇,今日依旧分房而居。
院中夜色沉沉,月华如水。
黎明时分,昌平伯府西侧院内的书房传来动静,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因着院中有了女主人的缘故,众人的脚步都放得极轻。偶尔传来几声响动,又很快被压下去,丝毫没有吵到还在房中熟睡的人。
等虞嫣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早起的习惯不是一日养成的,却可以在一日中破掉。
鹤春叫了两遍,虞嫣才不舍地半睁开眼眸,没骨头似的倚在她身上,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蒙:“正院那边可有动静?”
鹤春摆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敷眼睛:“老夫人传了话过来,说府里没有请安的规矩,叫您好生歇着。”
“哼。”虞嫣没忍住轻笑出声。
府里是没有请安的规矩,可耐不住邓安宜天天去正院侍奉赵婉清用膳,做足了贴心好儿媳的样子。
前世她就这样被高高架了起来,不光每天要去请安,还要早早地去,最好是比邓安宜早。若是得了赵婉清随口一句夸赞,就连早起也变得更有动力。
想起自己当时做的这些蠢事,虞嫣就忍不住想笑。
伏低做小、主动讨好。
怪不得昌平伯府越来越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都怪她自己拎不清身份,才叫人越发看不起。
她懒洋洋开口:“既然母亲心疼我,那我就听母亲的话,不去请安了。”
鹤春向来由着她,和鹤秋一起伺候着她洗漱更衣,才吩咐丫鬟摆膳。
“侯爷起的早,已经先行用过膳了,现下正在书房里忙着。”
鹤秋早上看到侯爷起来练武,就又记起公主提前打问他的习惯、还避着她们两个不叫人知道,脸上浮起促狭的笑。
虞嫣没发觉她的小心思,反倒注意到另一件事:“侯爷还在府里?”
她明明记得前世的时候,裴衍今日就回了官场,早早上朝去了,怎么如今还待在府里没走?
“公主忘了,陛下赏了侯爷六日的婚假,叫他待在家里好好陪您呢。”鹤秋笑着回道。
虞嫣摇摇头,没再开口。
正院,世子夫人邓安宜陪着赵婉清打发时间。
“年纪大了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难为你每天过来。”赵婉清轻轻拍了拍邓安宜的手。
邓安宜笑道:“姑母疼我,我自然也记挂着您。若是哪天您不让我过来了,我还要担心是不是您恼了我,不想让我陪了呢。”
邓安宜是赵婉清的表侄女。私下无人的时候,就会唤一声“姑母”,以示亲近。
她左右看了看,明知故问:“弟妹没有来吗?”
赵婉清动作顿了顿,道:“咱们家没有请安的规矩,我就让她不用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新婚第二天,新妇就不来向婆母请安,反倒赖床不起,说出去难免不好听。更有甚者,还会以为虞嫣自持公主身份,瞧不起她这个伯爵夫人呢。
“是……”邓安宜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给虞嫣上眼药,“公主年轻,难免贪睡些。”
赵婉清被她逗笑了:“你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怎么说话这样老气横秋。”
她也称不上恼怒,只是有长媳邓安宜珠玉在前,两相对比下来,总觉得虞嫣对她不上心。
“我听闻,二郎想在院子里设个小厨房?”
厨房的事关系到邓安宜掌家,下人们听说了西侧院的动静,立马报了过来。
赵婉清“嗯”了一声,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二郎早上同我说了。他每日都要起来练武,厨房单单为他准备也麻烦,不如在院子里设个小厨房,用膳也方便。”
话虽如此,赵婉清的眼底却多了几分不满。
她和裴衍向来不亲,很少像对另外两个儿子一样事事关心照顾。早上裴衍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惊讶得很。
清俊沉稳的青年站在她面前,过人的权势让他越发难以捉摸,听了她的疑惑,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不卑不亢地开口:“母亲,儿子已经吩咐齐轩去办了。”
这不是在请求她的同意,而是给她一点做母亲的尊重。
赵婉清的气息变了变,想起远在祖籍的婆母,心底冷笑。
当初她就不同意伯爷的打算,不想让婆母替她养儿子,现在好了,裴衍完全不听她和昌平伯的话,把他们说的都当耳旁风。
就连这桩婚事,都是他一手敲定,没问过任何人的意见。直到明黄的圣旨入了府,她才知道裴衍要成婚了。
邓安宜的眉挑了挑,火上浇油道:“原先不也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一茬?”
能是因为什么?不过是有人给他吹了耳旁风,他就巴巴地过来通知他母亲罢了。
邓安宜觑着她的脸色:“弟妹也实在不像话,平白无故……”
“好了!”赵婉清被她说得心烦意乱,低声喝止她。
邓安宜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赵婉清阖了阖眼,平复了心情,才想起要叮嘱她的话:“嘉嫔娘娘往府里递了话,过两日,你便跟着二郎他们一起进宫。”
虞嫣和裴衍是圣旨赐婚,按规矩,是要去皇宫里谢恩的。
看邓安宜想推托,她皱起眉头:“你不是一直想通过二郎和宫里搭上关系吗?怎么现下换成嘉嫔娘娘,就百般不愿意了。”
邓安宜吞吞吐吐:“嘉嫔娘娘不得圣宠,哪儿比得上二郎在陛下面前得脸……”
“再怎么说,她都是陛下的嘉嫔娘娘。这几年,她父亲屡屡立功,她也被封了嫔位,陛下不会一直冷着她的。”赵婉清没好气地开口。
邓安宜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乖乖点了点头。
见她听劝,赵婉清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打个棒子给个甜枣:“荣国公府给府上递了赏花宴的花帖。算算日子,苏州的贡缎也快到了,你去做几身新衣裳,代我向国公夫人问个好。”
一有什么时兴物件,皇帝总少不了裴衍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涌入昌平伯府,大多都被世子夫妻俩取用了。
被婆母点明此事,邓安宜有些脸红:“如今弟妹已经嫁进来了,我怎么好意思先挑。”
“你是长嫂她是弟媳,论礼,也该是她让着你。”赵婉清毫不在意。
邓安宜心里赞同,面上还装模作样:“……她毕竟是公主。”
赵婉清讥讽地笑了笑:“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皇帝不想赶尽杀绝,给寿王府一条活路罢了,哪来儿的什么威仪。”
她从来都瞧不上自己这个公主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