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坐定没多久,齐轩就带着院中仆从前来拜见主母。
西侧院本就不大,裴衍又不喜人近身伺候,所以院子里的人也不多。齐轩是贴身侍卫,还管着书房,平日里跟着裴衍进进出出。一个侍奉的丫鬟,管着衣物膳食。还有两个杂役,做些洒扫的零碎。
齐轩笑眯眯地站在最前头:“原本老夫人那边觉得院里冷清,要再拨两个丫鬟过来伺候。不过侯爷不喜人多,就给退回去了。”
说起洁身自好,京城里可没有哪家的郎君比得过他们侯爷的。
鹤秋性子活泼,此刻便趁着放茶点的功夫,同虞嫣悄悄说话:“奴婢瞧着,侯爷侍卫的性子,同侯爷可是大不相同呢!”
虞嫣笑着嗔了她一眼,也学她放低声音:“齐侍卫武功好,就算你小声说,他也听得真真儿的。”
鹤秋立马直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齐轩的方向,怂着脑袋站到鹤春旁边了。
虞嫣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齐轩开口:“我这儿有鹤春和鹤秋伺候,倒是也不缺人,多谢母亲的好意了。”
若是她没记错,那两个丫鬟被退回去以后,就被送到了三少爷裴朗处。只是裴朗醉心仕途,无心风月,兜兜转转,居然被二房老爷收入房中了。
现在还未分家,府中诸事都是公中管着,虞嫣倒也没什么要恩威并施的,简单说了两句就让众人散了。
鹤春拿来账册:“昨日大婚,各府都送了添妆,连带着宫中的赏赐,奴婢都记在上面了。”
入府前就听说侯爷没有私库,抬嫁妆时她们特意打点了,直接叫人将东西都放到了厢房。省的和整个伯府的东西混在一起,多一件少一件都是麻烦。
单子上的东西,虞嫣几乎都记得,现下便挑了几件出来:“分别送到母亲和嫂嫂那儿。”
鹤秋看见是什么东西,不舍地瘪了瘪嘴:“您嫁妆里面,除了王妃留给您的,剩下都是侧妃故意挑的样子货,现下还要再送好的给旁人……”
她越说越可惜上了。
虞嫣点点她的额头:“礼数上的事,做做样子罢了。况且我送了,母亲她们肯定要再挑好的送回来,你急什么?”
鹤秋恍然大悟,怕虞嫣再笑话她,赶紧溜出去准备礼物了。
虞嫣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不免有些怔然。
前世她处处小心谨慎,不做任何越过规矩的事,连带着鹤春和鹤秋也变得稳重起来。尤其是鹤秋,她向来胆大贪玩,也不知是如何耐下性子,陪着她压抑在这侧院之中的。
鹤春笑得温柔:“奴婢瞧着,公主比前几日松泛许多。”
她是乐见公主这样的变化的。
虞嫣愣了愣,随手拿起一块茶点,意味不明道:“许是嫁进来才觉得,伯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吧。”
鹤春不太明白,不过看着公主高兴,她也高兴。
可能是听见外头的动静,午饭时裴衍依旧不用人请,自己便从书房出来,同虞嫣一起用膳了。
待饭菜摆到桌子上,虞嫣又没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主食是赵婉清最喜欢吃的鸡汤面,只取煨了两个时辰的鸡汤中最鲜的那部分,肉全部撇掉,配着弹牙的面条,再点缀几粒葱花。
至于菜,是邓安宜喜欢吃的三鲜笋,和世子裴裕爱吃的辣炒兔肉。还有因为宣哥儿兄妹俩生病了,特意煲的山药瘦肉粥,十分清淡。
虞嫣看着就觉得闹心,偏头一看,裴衍不仅毫无所觉,还已经大口吃了起来。
昌平伯府出身河东裴氏,自然有氏族养出来的矜贵。只是裴衍跟着皇帝征战四方,早就丢掉了这些繁文缛节,吃到肚子里才是最重要的。
裴衍的动作很快,虞嫣才捏着筷子动了动,他就已经下了几筷子。
虽然没什么声响,也并不粗鲁,虞嫣还是皱了皱眉,胃也跟着抽疼起来。
她伸手抚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前世她和裴衍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很少有坐下来谈天的时候。
每每用膳,她总怕自己吃得太慢,追不上裴衍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拖拉,便匆匆扒拉几口,想方设法与他一起放下筷子。
后来肠胃疼得厉害,叫了大夫来瞧,才和她说出原委。
裴衍就坐在床边,听了这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府中不会缺了你的饭食。”
虞嫣回想起来,没忍住又朝裴衍冷哼一声,兴致不高地吃起来。
两人都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到一半,裴衍想起来上午答应过她的事,开口道:“小厨房的事,我已经吩咐了齐轩,几日就能办好。”
齐轩是个眼明心亮的,办事一向妥当。小厨房的事交给他来办,虞嫣也放心得很。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裴衍:“这件事,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可会生气?”
裴衍抬眸看她,见她眉眼中暗含几分忐忑,执箸的手停下来,神色认真几分:“这是小事,母亲不会在意。”
虞嫣噎了噎,不说话了。
对着裴衍这个儿子,赵婉清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对着她的时候,会说什么就说不准了。
她显然还有隐忧,裴衍顿了顿,又开口道:“待明日,我去同母亲说。”
虞嫣愣了一下,看着裴衍面色不变的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裴衍幼时一直养在祖母处,和京城离得甚远,长大些回了伯府,却已经养成了淡漠的性子,和府中其他人关系都不亲近。
赵婉清本来就和婆母不睦,再加上裴衍也不是个嘴甜会哄人的,两人一直不远不近,只有表面关系。
顶门楣的是寄予厚望的长子裴裕,一及冠就被昌平伯请旨封了世子。备受宠爱的是幼子裴晟,清朗如风,性子外向,和谁都处得好。
唯有裴衍不尴不尬地处在中间,又因为封了侯爵,隐隐被父亲兄长不喜,便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所以,听到裴衍说要主动找赵婉清说话,虞嫣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裴衍没想那么多,快速吃完饭,沉默地坐在原地,眸光飘了飘,最终落在了慢慢用膳的虞嫣身上。
她吃饭不疾不徐,可能是兔肉有些辣,夹上一筷子之后,她总会连喝好几口粥,直到把辣意压下去,才又不死心地夹了一筷子。
用膳的姿势也文雅得很,配着鬓边若隐若现的红宝石耳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裴衍淡淡将目光移开。
等虞嫣放下筷子,他才又看了她一眼。
鸟雀衔枝似的。她吃的那点饭,他能吃三倍不止。若是放在从军的时候,连给小兵们凑个碗底都不够,更别说填饱肚子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丫鬟们看了又看,还是没敢上前收拾,站在旁边默默等着。
今日醒得早,上午又应对了一大家子人,虞嫣早就有些乏了。坐了半天,看裴衍还没反应,她就开口道:“侯爷若是有公务在身,不如先去忙着吧,不必陪我。”
裴衍默了片刻,站起身:“那我先去处理,你去歇着吧。”
虞嫣懒得和他多言,点了点头,权当是送他出门了。
房间里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微热的风吹进来,又很快散去,只剩下让人舒适的余温,久久氤氲在空中。
待虞嫣醒来,已经过了未时。
鹤春早就备好了水。重新梳洗之后,虞嫣才觉得脑袋清明了些,也有精神重新收拾一下屋子了。
“上午坐着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把椅子不舒服……”虞嫣命人将旧椅子搬走,又从伯府库房中挪来新的。
这才是她后来坐惯了的。
丫鬟小厮们忙进忙出,管库房的嬷嬷立在一旁,口干舌燥地盯对着每个物件,嗓子都快喊哑了。
“给嬷嬷倒杯茶。”虞嫣微抬了下眼。
鹤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将茶盏重重递到嬷嬷手里:“我们家公主知道你辛苦,特意赏你杯热茶喝!”
明明是公中的东西,偏世子夫人看得紧,连西侧院换几件家伙什儿,都要派个嬷嬷特意盯着。要是没有侯爷,伯府里有没有这些东西还说不准呢。
鹤秋闷闷不乐。
嬷嬷赔着笑接过。她早就料到自己得不到好脸色,没想到公主还愿意赏她个面子,倒有些讪讪的。
“侯爷心疼我,特意让人换了这些,倒是让嫂嫂费心了。”虞嫣淡淡道。
要动房中摆设,她自然先和裴衍说过了。此时面对邓安宜的人,便毫不犹豫扯了裴衍这张大旗。
“是、是……夫人也是怕下人们毛燥,把东西磕了碰了的,反倒惹了公主不喜。”嬷嬷说话也很讨巧。
虞嫣垂眸,没再难为她。
等一切收拾妥当,虞嫣站在房中,才彻底找回了在伯府生活的感觉。
房中有些是用旧了裴衍命人换掉的,有些是她后来从自己嫁妆里找出来的,剩下几个花瓶杯盏,都是邓安宜来她这儿充好人时叫人送过来的,现下倒是被她自己取来用了。
昨日还空荡荡的梳妆台上,现在也摆满了妆奁首饰,珠钗翠环琳琅满目,与原先冷清的模样大相径庭。
虞嫣转了一圈,看到衣柜箱笼的时候,沉吟片刻,把齐轩叫了进来。
晚膳时分,齐轩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听见里头裴衍的声音时,才推门走进去。
“侯爷,房中已经在摆膳了。”丫鬟们取饭食的时候正好被他瞧见。
闻言,裴衍将手边的文书收好放在一侧,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站起身。
齐轩还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局促,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衍抬眸:“还有事?”
齐轩的拳头捏紧,对着裴衍的脸,眼睛使劲儿闭了闭,一口气将话说完:“公主将您的衣裳杂物都收拾了出来,让奴才给您送到书房,还说、说……千万别误了您每天上朝的时辰!”
声音干脆,回荡在书房里头,砸了裴衍一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