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画缇眸光闪烁,将纸笺悄然置于烛火上,燃成灰烬。
隐月楼吗?
隐月楼是京城最高一家酒楼,从前逢年过节,她与范桢最常去的便是此地。
他们会爬到第七层的楼塔,站在朱栏边,观望绽放于夜空的流火,和底下各个街巷川流不息的人潮。
她对隐月楼的一切了如指掌,不得不说,长岁选在此处帮她脱逃,真是个明智之举。
温画缇刚高兴了没两刻,突然又有一件忧心的事——卫遥连门都不让她出,她要怎么样,才能去得了隐月楼?
两日后就是花朝节,倘若说她想过花朝节,卫遥会放她出门吗?
因为忧心忡忡,她的糕点掂在手指已经有片刻了。旁边的小丫头以为她等不到人而落寞,不由解释道:“娘子,将军正在书房呢,或许一会儿就过来。娘子是想见他吗?”
温画缇愣了下,本想摇头。却又思及,她的确得问一下卫遥。
小丫头仍谨记上头的吩咐,除了出门,不管眼前这位娘子要什么,都要尽量满足。
于是又说道,“书房离这儿不远,那奴引娘子过去吧。”
温画缇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穿过几条游廊,终于看见前面的屋子透着光。
她塞了点钱给小丫头,致谢过后,便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口有不少守卫,见是她,并没有出手拦截。她路过,看着一排排肃穆的兵卫,不由想,卫遥胆子挺大,竟然会相信她。
不及走到书房门前,温画缇就听见谈话的动静。
原来书房除了卫遥,还有旁人在。
她并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刚想转身离开,突然听屋里的人提到范桢。
温画缇脚步一顿,再也迈不出那步。
那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子。
“继范桢死后,宫里的宿卫军都由程珞掌管。这位程珞,似乎很得官家宠信,这些年官家不少眼中钉肉中刺,都是被他暗中做掉的。”
卫遥问道:“他和皎皎有何关系?上回皎皎不见,我听说他发了疯似的在找。”
“能有何关系?不就受亡友之托,照看故人之妻吗?”
“不。”他斩钉截铁,“肯定不止如此。就凭尤二娘如此恨皎皎来说,程珞对她必定有某种情。”卫遥又问:“范桢的死因,姑父可知道?”
“他死得太过蹊跷,本来上头还下令,叫我们刑部与大理寺彻查。这不没查一半,上头又不让继续查了,真是古怪。老夫觉得,他们是怕牵扯出什么。”
那个被称作“姑父”的男人突然道:“怎么,你如今为了追人,连人前夫的死因都要帮忙查个清楚?他死了,难道不正合你的意?”
男人又道:“对了,我劝你别这么快动尤家。尤二是程珞的妻子,如今程得势,还轻易动不得。我知你小子刚班师回京,风头盛极,可做人,还得爱惜自己的羽翼,若是你爹娘还在,如今也必像我这样劝你......”
后面的话,温画缇便再没听进去。
一会儿是程珞,一会儿是范桢,她心里有种难言的想法,所有的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范桢显然猜到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却不愿告诉她。就连长岁,都不肯跟她知会一声。他们是想她放下过去,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还是怕她知晓此事,也因为丧命呢?
真是越想越可怕。
温画缇压住砰砰直跳的心。
算了,她如今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她的夫君既然已为她铺好前路,就是希望她好好活着。
她不应该让一切,朝反方向奔走。
温画缇吸了两口气,刚想离开,突然一片叶子从耳边掠过,以雷霆之势,竟然生生断去她几根碎发。
温画缇顿时瞪大眼,惊慌地保护脸蛋。脚前突然落下一道光,书房的门也在此时开了。
那个被叫作“姑父”的男人,指间夹着落叶,看见她时显然十分震惊。
又见是个女子,此刻入夜,竟能出现在书房。他立马猜出是什么来头,突然蹙眉看向卫遥:“你怎么随便人过来?”
他恨铁不成钢道,“老夫平时如何教导你的?”
“姑父先回去吧,其余之事,我们日后再谈。”
比起姑父的震惊,卫遥只是诧异了下,没想到她这么早醒。
月色下,他把人送走后,很平静地走过来。
没有问她来了多久,也没问她听到什么。仿佛这些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卫遥牵起她的手,见她此刻两眼瞪大的模样,遂含着笑,“看来是睡醒了。饿不饿?”
虽然她也没做什么坏事......但偷听被人抓包,真是个紧张又尴尬的事。
此刻温画缇心头跳得厉害,耳边灌进呼呼的风,麻乱吹拂她的脸。
她想也不想,就摇头:“没事儿,不饿。”
她现在只想快速的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卫遥不置可否,只是牵住她的手,往庭院走,已经叫人传了膳。
屋里燃起暖和的灯,桌上很快摆满了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竟然还有花椒鸡......
温画缇耷拉的脑袋在闻到香味这一刻,突然抬起。
可是她看见桌上只有一双碗筷时,整个人又瘪了——因为卫遥根本就不管她!他撩袍坐下,独自吃了起来。
他用饭用得极悠闲,怡然自得。满屋子的饭菜香,勾起她腹中一阵阵饥饿。
温画缇一眨不眨盯着那些菜,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的肚子是如此空瘪......
她站了有一会儿,慢吞吞走到卫遥身边:“为什么没有我的?”
卫遥抬头看她:“你不是不饿吗?”
温画缇幽幽盯着他,无声地埋怨:你就不懂女人心吗!!!
卫遥又继续吃了。
他吃得那么香,却始终没动花椒鸡。
温画缇看着,一下就愤怒了——这人简直暴殄天物啊!!!他不吃花椒鸡就算了,竟还当着她的面不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简直不给花椒鸡任何颜面!!!
温画缇痛恨地闭上眼,明明饿了,又拉不下脸,只好眼不见为净。
可她毕竟在屋里,鼻子又没失灵,这些米香菜香就像勾人魂的小妖精,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勾得她满脑子都是它们的模样。
终于,温画缇忍不住了,在小腹空瘪瘪叫了声的情况下,她睁开眼看卫遥:“其实我......我也是有些饿的。”
卫遥放下碗筷,突然笑了一声。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人被一拽,就坐到了他腿上。
卫遥两臂环住她,盯着她的脸蛋:“以后有话就直说,于我不必客气。”卫遥亲亲她的脸,为她舀来一碗粥,“你今晚来找我,是有事么?”
呃......
她一时尴尬住,两头不知所措。对,的确是有事,要现在开口吗?
她的脑子突然在这一瞬间变得清醒。
——今天卫遥刚关了她,却立马提出要去两日后的花朝节,是不是有些过早,意图会太明显吗?晚一些再说会不会更好?
对!做事不能操之过急。
她觉得自己可算聪明了一回儿,总得在他放下警惕的时候再说吧!
温画缇决定先按兵不动,但她又很嫌弃地看向手中的碗...虽然里面是她最爱喝的碧粳粥,还热乎着。
“我不想吃,这碗你都用过了。”
卫遥却满不在意的扬眉:“用过又怎样,我们亲过,你我连再亲密的事都做过......”
温画缇被他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挣开他的臂弯腾起。
“你不要脸!”
对!他不要脸!说起这些事她就来气!
她想起自己被骗的那三次,原以为还完恩情就可以两清,他会送她和家人一起离开京城。但是没有......他竟然毫无廉耻的告诉她,这个恩情是自愿还的!
卫遥不提起这件事还好,一提起,她突然恼火又委屈。既讨厌他不把话说明白,诓骗她,又讨厌自己这个猪脑袋,竟然会错意,不事先问清楚。
温画缇委屈着、委屈着,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这样难受,突然指着他骂道:“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就是故意戏耍我的对不对!你明知道我脑子不好用,还不把话说清楚!你就是看我可怜又好欺,故意愚弄我的!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这一刻她其实是想哭的。但她努力憋住了。
她一向要强,从来不想在别人跟前掉眼泪,彰显自己的懦弱。
她忍着酸意,还要破口再骂,卫遥却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将人抱入怀里。
他摸着她的头。
温画缇闻到他身上有炭火的味道,很暖实,又混着竹柏松香、角皂香。再多的气味她闻不到了,因为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极力忍耐的眼泪又悄然憋了回去。
被怀抱堵住的耳朵,所有的纷纭与尘世隔绝,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他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个乌龟王八蛋,还是你孙子。你使劲骂吧,我一定不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