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看,你放开!”
温画缇掰扯他的肩膀喊救命,长岁一听,急忙拔剑冲来,与他的护卫打成一片。
长岁的功夫即便再好,却架不住十几人挡在路前。况且这十几人,也绝非普通的护卫,而是披甲沥血随他战场杀出来的。
长岁一时攻不破,不得不与这些护卫僵持。满大街都是人,很快就有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围来。卫遥大约也嫌丢人,连忙把她塞进马车里。
温画缇一骨碌滚进马车,还没缓过来,就被人紧紧抱在怀中,一种必定要向她证明的决心。可这种决心对她而言,毫无半分意义,还瞎折腾。
“你做什么啊?强抢民女?”
她气得顺势咬住卫遥的手臂,想逼他松手。这一嘴下来力气不小,卫遥疼得额角隐跳,捏住她脸颊,托起她的头,“咬这么疼,你属狗的啊?”
“放你娘的狗屁,像你这种卑鄙之人,咬一口怎么了?就是普天下的狗往你头上撒泡尿,也是你应得的!我不想去看!赶紧放老娘下车!”
她的脸颊被他用虎口制住,微微鼓胀。骂人的话接连蹦出,却混声含糊不清,失去了一定气势。
温画缇气得还想再咬,却突然被他用一块布堵住嘴。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住了。很快卫遥又捆住她的手,连挣扎也挣扎不了。
她的恼气一下子上来,怒目圆瞪,突然,卫遥却朝她的脸颊亲来一口。
他拍拍她的脑袋,“谁家小娘子像你这样骂人啊?”
“不过我喜欢。”他又笑了笑。
卫遥把人抱入怀里,无可奈何叹声气,“这么多年,脾气怎么还照旧。以后成婚了可不能这样。”
成婚??
温画缇心下怒吼,谁他娘的要成婚?!
她就是当尼姑,也不想跟他成婚!
不对......凭什么她要当尼姑,不是他出家?
马车飞驰,一路行过大街小巷。
等到了卫府,卫遥扛人下马。
刚跨进大门,突然听到身后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从哪儿弄来的女人?”
卫遥脚步一顿。
他忘了,老太君今天刚从檀香山回来。
他只能叹了口气,转过身:“祖母。”
卫老太君虽已六十,但这些年勤于锻炼,身体康健。虽是夜晚,依旧耳聪目明,看见自家孙儿肩上分明扛了个女人。还是个被堵住嘴、绑住手的女人。
温画缇的头垂着,珠簪随着他的步伐不停晃动。
显然,她也很快辨认出卫老太君的声音——她正想要不要向人求救,突然想起,这卫老太君十分厌恶自己,绝不会管的,顿时又灰灰然垂下了头......
卫遥!
她又开始无声怒吼了。
有生之年,一定要把今晚这份仇报回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日奔波劳顿,祖母这么晚还没歇下吗?”
卫遥笑着与老太君周旋,“祖母先去安置,过会儿孙儿就来看您。”
“看我?你过会儿还有闲心思看我?”
老太君拄拄拐杖,再一看向他肩上扛的女人,眉头蹙得更深了。
想来也不至于糊涂到捉哪家的名门闺秀,估摸是小老百姓家的姑娘。
没想到他去西北五年,竟混得这副鬼样子,跟兵蛮子似得动不动就抢良家妇女。
老太君这一刻气得想拿拐杖打他,可理智还是压住恼火——孙儿是什么样的人她好歹也清楚,虽是混账了些,但还不至于随便抢人吧?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君打量卫遥此刻的神色,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又是她亲孙子,分明看得出他此刻畅快,佳人在怀。
又转念一想,他都二十有四了,打仗这些年,连个家室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眼的,正是开枝散叶的好时候......
孙儿大了,是轻易打不得、骂不得。
老太君九曲回肠,叹了又叹,“算了,你要实在喜欢,我也不拦你。但好歹是个清白姑娘,你得给人家名分,免得旁人议论说闲话。”
温画缇身子僵硬。
立马,就听卫遥应道:“是,祖母,我会把该给的都给她。”
好不容易老太君这关过去,他扛住人就要走。突然,身后又传来声音:“对了行止,娶妻要紧,尤家那边的亲事,他们长房又来找过我一回......”
卫遥脚步顿住,又怕祖母不时说些不该说的,让她想入非非。于是急忙打住,“那您便替我拒了吧,我不要。时候不早,孙儿要回去了。”
尤家?
温画缇甚至连话都没听完,就被他扛着飞走。一路上她晕晕晃晃,连骂他祖上十八代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进了屋里,卫遥把人放到床上。
只见她眼睛睁不开,眸光飘浮,才意识到这是晕眩了。
卫遥忙取出她嘴里的布,倒了一盏茶喂给她。在她喝水时,心疼地拍拍背:“是我走得太快了,你先缓缓......”
温画缇灌下一盏茶,还觉不够,卫遥又给她倒了五盏。
她一口气喝完,终于从那股劲里缓出来了,突然幽怨又愤怒地看向他——没想到还是来到了这一步,又回到了床上!
不过她已经懒得再挣扎,就像她的债早晚要还。这是第三次,只要还完这次,她就只剩下最后一次。
温画缇喝完水,把茶盏丢给他。最后怨恨地瞪他一眼,两眼一闭,又躺回床上。
她等着卫遥欺身而上,来褪她的衣服。
她紧紧地捏住拳头,想着这个世道,当真多变。
连她也不知道卫遥回来究竟算不算好?他回来救下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的小妹,包括自缢的她。可是在她要奔向新日子的时候,却没有放过她。
热烫的烛火在眼前晃动,一如之前的两个夜晚。
温画缇闭上眼,静默地等待,却没听到以为的一切。不久后,有开门声,好像是他出去了。
欸?他出去了?
温画缇睁开眼,开始寻思,要不要自己也走?要怎么走?怎么找到长岁?
还没规划好,突然他又推门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木匣。
温画缇沉默了。
她看着卫遥一步步过来,把木匣搁置手边,先给她的双手解绑。
她无情无绪盯着卫遥,盯了一会儿,开始解自己的衣带。卫遥抓住她的手腕,眸光似有不解,“你做什么?”
她道:“还债。”
卫遥一点点沉下脸,“我和你之间,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事了吗?”
卫遥环过她的腰,把那松散的衣带重新系好。然后,气不过地把木匣递给她。
温画缇打开一看,匣内是陈旧的竹蜻蜓。
这只竹蜻蜓很眼熟,她认出来是以前自己做的。因为蜻蜓的木翅膀上,还有她的血。
其实小时候,她的手活并不好。可她还是喜欢自己做东西,因为这样才显得有心意,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给卫遥绑扎竹蜻蜓时,不小心被木尖刺到,血沿着手指滴到了蜻蜓翅膀上,渗进木缝里。
她就这样辛苦绑了好久,送给卫遥时,他却跟她说,“你别耗费心思了,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
他要把东西还给她,但她不要,于是他就转手丢给了小福,抛下一句随便处置。
陈年旧事,若放前几年,她回想的时候一定会生气。而如今,因为已经走出过去,她连生气都懒得生了,只剩心疼那时候的自己。
她看着卫遥,“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然后呢?”
卫遥低头看它:“我没有丢弃它,一直有在珍存,它还跟我上了趟战场。”
当年他抛给小福后,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那天夜晚,竟然做梦梦见了她。梦里她满手都是被刺伤的血,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要。他失去了说话的声音,愣愣站在原地,心却一绞一绞的疼。直到第二日醒来,他都没法忘怀那种心悸。
卫遥叹了一口气,轻轻捧住她的手,然后将她搂入怀里。
起初她没有挣扎,或许也想让儿时的自己能从这个拥抱中感受一丝情意,抚慰那时受伤的心。
可是当她渐渐倚靠一会儿后,却发现心境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波动,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回暖,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年幼的自己已经死了。早就在她选择范桢的那一刻,彻底沉睡在记忆中。
最后她告诉卫遥,“当时的伤当时就要抚平,如今已经失去了意义。卫遥,我那时候不恨你,只是很失望而已。如今你也无须再求我原谅,我已经放下了。”
只因为放下了,才没有可能。
原来人生的一切轨迹都是如此阴差阳错,每一步都在互相错过。她都已经走出去这个轮回,而他,又在坚持什么呢?
卫遥说不出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刀子直直扎在他心里,比“我恨你”“我怨你”“我要杀了你”都要狠,起码这些好歹有恨,而他却感觉到,随着恨消失,她对他所有的情感也在一点点消失。
他害怕极了。
卫遥立马扣住她的肩:“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把当年的气全都出完。”
说罢,他大步出门,招来个小厮低声说,“去找鞭子,家法用的那种。”
没过一会儿,小厮面露难色的回来:“将军,鞭子在宗祠,已经惊动了老太君的人......老太君说,要将军亲自去趟。”
卫遥点点头,最后望了她一眼,随后出门。
他走到老太君屋里时,几个丫鬟还在给她按肩按腿。
老太君摆摆手,遣退下人。而后问他:“大晚上要鞭子做什么哪?”
卫遥一时沉默,寻思要如何交代。
只见老太君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像是痛心疾首,又像垂怜不已。
最后摆摆手,“罢了罢了,终究难隐之言是吗?祖母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也懂男女这些事,你拿去吧。”
卫遥喜不自胜,正要从老太君手里接过。
又见她握住鞭子,再三叮嘱:“你大了,有这等嗜好......祖母说不上好坏,也管不了你。但人好歹是个瘦弱的姑娘,你别过了头,轻轻两下就行了,她忍不了你就停下,别折腾没了命。”
卫遥接鞭子的手指突然停住,一脸茫然又困惑。
这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