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狂风劲吹,大雨如注,雷声轰鸣。
苍白的惊雷劈开庙里高大的神像,而草席里,椿岚和顺儿大概是真累了,还在呼呼大睡。
温画缇心想,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只盼望下辈子能得个圆满。
她还要她的家人,还要范桢。
她沉寂的闭上眼睛,感觉脖子被勒紧。逐渐紧绷的疼痛从下颔传来,她突然有些悔了,早知道选个不疼的死法。
可是不过下刻,却听到庙门轰得一声被踹开,冷气飕飕。
一柄钢刀如雷霆之势飞来,如战场的箭,悉数斩断白绫。
她猝不及防跌落草席,泪眼中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朝她飞奔而来——那是她多年未见的竹马,卫遥。
那人浑身淋得湿透,朝她徐徐蹲下身。晦暗的目光有无措,不甘,痛苦,很快却涌上失而复得的喜悦。
庙中昏黑,柴火也烧得奄奄一息,温画缇并不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她察觉他冰凉的手指在抚摸她的脸,“为什么要寻死殉情?我如今已是一军之将,可比得上你那年轻的翊卫郎?”
温画缇看见来者是卫遥的时候很错愕,这是她从没想过的人,她原以为,是长岁从树林回来了。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会过来,这个本该疑虑的问题却对她说已经失去意义。
她懒得去想。
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没有心力应付。
温画缇仰着头,微微麻痛的看他:“你怎么配跟他相提并论?他是我最爱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为什么不能去跟他们团聚?!”
她盯着卫遥抚上脸的手,颓丧又冰凉道:“松开。”
他不肯松,拳头似乎捏了又捏,还是不肯罢休。咬牙切齿问她,“你为什么要死,就只为了他么?如果你的家人都还活着呢?”
都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时,似乎有血液逐渐回注她的身体。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哥哥和小妹,不都已经葬身鱼腹了吗?
她的眼珠骨碌而转,两手紧紧抓住卫遥袖子:“你什么意思?”
卫遥见她不信,立刻朝外招呼,很快有士兵拿着一封书信进来。
温画缇抽出火折子,借着微烛浏览那封信,果真是她哥哥的字迹。
哥哥在信上说,教她勿要担忧,他与小妹均已得救。只是因为假死之身,现在被藏到别的地方,还不能露面。
卫遥猜她之所以这么寻死,是因为那两件带血的囚衣,而后她又真的去找,没在流放的队伍中找到人,才认为他们全都死亡。
若不是他晚来一步,险些就要错失,卫遥心颤地用力抱紧她,在耳边低声:“金蝉脱壳是我让他们摆脱流放的办法,兄妹二人都已在我手上。包括你的父亲,我也会让他平安活下。”
“皎皎...你想见他们吗?”
温画缇听得骇然,他说什么?爹爹可以平安活下?
可是之前,她已经四处奔波,她甚至找到卫家,找到他跟前。她说她愿意负荆请罪,他都没有吭声要帮忙,这次为什么又?
卫遥不是恨她么?
多年前那场暴雨,卫遥满身酒气敲开她家的门。问她,有没有可能退了亲,换我?
那时她悠悠地笑:凭什么?我相中之人年纪轻轻就是翊卫郎,你哪里好?
后来他一气之下上了战场,数年杳无音信。人人都觉得卫遥应当恨极了她,连她自己都如此认为。
温画缇盯着他,眼珠仍在骨碌转动。
她被他拥在怀中,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有铁甲淋雨的冰凉。
须臾后,她盯紧他,突然惊疑不定地问道:“帮我,你这次要什么?”
卫遥将她从怀里松出,抬手理她微乱的鬓发,捋出一张水光娇俏的脸。
过去的念念不忘,到后来他远征沙场五年里噬骨锥心的想念——卫遥大她三岁,仍记得十六岁那年在山坡草野上吹风,望着满天星河,他无意间问,“你仰慕什么人呢?以后会嫁什么人?”
不过是无心的一问,她捧着脑袋看山底万家灯火,说道:“我最仰慕李广卫青这等将军,抗得了刀杀得了敌,护得了一国安宁。”
再后来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心中所爱,向温画缇示爱未果,得知她要跟范家成婚,心生绝望下才想起多年前的无意一问。
只因这一句,他终于披起铁甲,在她新婚之夜上了战场。而如今他真的成为将军,浴血奋战,杀敌千万,得胜归来却亲自听她说不爱了。说他怎么配跟她的亡夫相提并论。
不甘和嫉妒的种子疯狂生长。
所以这次,他要什么呢?
他抚摸她的鬓发,垂眸而视,终于缓缓道出一个字,“你。”
温画缇听到这个字眼,胸口有条血斑毒蛇,噌噌噌地滑。
要她,要她做什么呢?她从来不吃回头草,她以为卫遥必定也是,也会讨厌她,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她顿觉鄙夷又可笑,难道前几日她找上门的时候,他之所以不松口,就是她要主动献出自己吗?
温画缇冷笑道,“你真是让人可笑。”
他垂着眼,仿佛听不懂谩骂,只是在一瞬间,神情些许低落无措,很快又被某种疯狂的执念所占据。
卫遥微颤地捧起她的脸,而后,低下了头。
从他说,她的家人会活下来时,温画缇就一直死死盯住他。
直到唇瓣传来温热,他身上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才冷笑一声,闭上了冰冷的眼目。
庙外雷雨交加,幡布飞舞,他唇舌的气息却缠绵地绕上她。温画缇冷着心想,这山神到底不灵验,她在它跟前许的两次愿望都没达成。
第一次她祈求要跟范桢白头到老,第二次她只求一死,和家人们团聚。虽然如今她的家人可以活下,可是眼前这人,到底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范桢。
比起范桢的亲吻,他的吻显然很青涩,带着无措忙乱的冲|撞,气息热切而急躁。
温画缇感觉好几次,他的牙尖,都磕在她的唇肉上。她皱了皱眉头,蓦地想念起范桢温柔又细致的吻......不过范桢头回在山神庙的桑树后偷偷亲她时,也像卫遥今天这样青涩。
自从范桢死去,她总觉得心里缺失一角。
如今她已是未亡人,丈夫不在身边,却是曾经的竹马找上门来......温画缇怨恨地想,如果他是范桢就好了,可是他又怎么能跟范桢相提并论?范桢那么爱她,已经为她筹备好了一切后路。
她想摆脱卫遥,却又害怕一旦摆脱,他会放弃救她的爹爹和兄妹。
最终在他舌尖不断敲牙关的试探下,她还是松开贝齿让他进来了。他用力搂着,吻得情热,气息越来越急切。
温画缇感觉呼吸不畅,捱不住的推开。
他耳尖红烫,气息仍旧浮动不稳,看着她微微冷清的脸,“是不是弄疼你了?”
温画缇点头,“是。”
卫遥的神情有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很快又被某种喜悦漫过。他擦擦唇,轻轻咳了一声,把人拖过来再度搂进怀里,低声道,“这次我会轻的。”
温画缇没应他的话,在他还要再次低头时却避脸躲开。
察觉他显然僵了一瞬,温画缇颇是豁出去般,拉起他的手指,摸向自己腰间的衣带。
他愣了愣,然后像是触到什么烫手山芋般,指|尖微颤蜷缩。半掀眼皮盯住她,“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我么?”她无情无绪地应。
卫遥感觉,仿佛有浓浓厚厚的一层东西糊住胸口,蒙得他喘不过气。
他本该有些恼气的,却又见她抬手指向另一侧,卫遥才看见,原来那还有两个人在蒙头大睡,几乎雷打不动。
温画缇抬头看他,说道:“我会让你如愿,但不是现在。你最好信守承诺,务必要救下我爹爹,保住我家人性命。”
他攥了攥拳,闭眼吸气。最后咬牙切齿道:“好。”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雨声沥沥,伴随着兵刃交接的动静。护卫突然大声道:“主子,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