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你们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哪里敢来问我?”齐夫人扑到齐淮林身旁恸哭不止,全身不住地抽搐,“我身孱弱,今早七爷怕我身子遭不住,便下决心替我来遭这旧俗,以骗天地乞子降来。”

“他并非习武之人,晨时我还忧心问他,谁料他笑道‘我所请兄弟几人都是明理良善之辈,个个都有分寸,定不会出事’!”

“谁料,谁料......我苦命的夫君!”

齐夫人以手捶地,震得齐淮林躺着的地方都动了三分,一副悲情至极的模样,谁闻了这哭声看了这场面都忍不住心中发颤,感慨好一对阴阳相隔的爱侣!

场内人闻此更是哭声漫天,齐淮林昔日音容如今浮现,方才那主张下手的更是话都说不利索:“真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七爷之腹,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徐成修猛地看了一眼萧小河,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齐淮林,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默默退了两步,蹲在地上垂首不语。

心中却是如水击浪拍一般涌动,任由百种情绪流转在心,再一抬眼望向萧小河时已是眼眶微红,满是愧疚之色。

萧小河走到齐淮林身边,与徐成修一般摸了脉,最后垂首捂眼道:“淮林他……怕是已经西去了。”

齐淮林的尸体躺在地上,怒目圆睁,表情挣扎痛苦至极,他请来的那几人皆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人死不能复生,拔柳撼松的哭声半分也未传到齐淮林耳中,只有青上一点燕浮空而过,留下点波涟漪。

萧小河功成身退般退回许凌身边,低声夸赞道:“娘子演得还挺像,真是厉害得很。”

许凌捂着肚子的手缓缓放下:“齐家若是追究也与你无关。”

他侧目看着萧小河,难怪阿伊会多次败于他手。

能成事与成事之后可以退步抽身,中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黑鹰说的没错,若想踏平大楚,必先除掉萧小河。

只是......

许凌心中某处微微一颤,但很快他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副冷面冷心的模样。

趁乱徐成修撑起身子,走到了萧小河的面前,他死死地低着头,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萧小河。

“这事儿与将军有关吧。”

他不相信齐淮林会突然良心发现,那么必是有人做了手脚。

而这个人,除了萧小河他想不到别人。

“对不起。”徐成修的头低的更深了,“是愚弟思虑不周,错怪了将军,还望将军不与小弟计较!小弟自诩读过几本书,有了些文化,便觉得是天下顶顶聪明之人,开始怀疑起将军、对将军不敬来,真是......如今想起来,真是羞愧至极啊!”

自己真是世界上第一榆木脑袋,怎么能轻易怀疑将军!

愚蠢,愚蠢至极!

“你怎么说我的话我可还记着呢,原谅你倒是简单,只是这心灵上的伤痛怕是一年半载好不了了。”萧小河捂着心口道。

徐成修心急如焚:“是愚弟不好!将军千万不要与我这般人置气伤了身子啊!”

“不行了不行了。”萧小河存心要吓唬徐成修,故作难受地半靠在许凌身上,“本将军的心口好痛,全是某些人冤枉谩骂所致啊。”

铁向褴听不清他们在说甚么,只见萧小河一副痛苦模样,连忙和青燕过去将其扶正,关怀道:将军,您没事儿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成修满是自责地将方才的事儿一一说出,铁向褴一听便知是萧小河故意骗徐成修那呆子,便松了口气。

倒是青燕过意不去:“奴婢也误会将军了,也得给将军赔个不是。”

萧小河指着青燕与徐成修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误会本将军,简直是想气死我也。”

二人又连连道歉,萧小河非但没有欣慰,装得更厉害了。

几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最后还是萧小河在他们脑袋上各敲一下。

“齐淮林是被黄子婿几人打死的,与我有甚么关系,你们个个说与我有干,岂不是造谣生事?还装作无辜,叫我好生委屈。”

一阵沉默过后几人相视一笑,徐成修摸摸后脑勺道:“是小弟糊涂了,齐兄之惨案是黄子婿几人所致,与将军、夫人,齐夫人,没有半点关系呢。”

这事儿本身就不光彩,再加上参与者多是富贵人家,其中还有个自家人黄子婿,齐家只得不了了之,对外称齐淮林死于急病,未外传半言。

而齐夫人经此一事,意志消沉,便请愿出家为尼,相伴青灯。

齐家自然应允,并赠她金银百两,从此尘缘两消,互不牵扯。

临行那日,黄子婿徐小河几人皆来送之。

黄子婿自觉无颜面对齐夫人,托萧小河转交一叠书信便慌乱而逃,甚至对萧小河行礼时都觉见不得人,满耳通红。

萧小河也未管他,只觉他走了,倒是方便了许多。

“白罗寺的主持与我旧识,你去了那想念经便念经,不想直接走便是,天高地远,总有想去的地方。我已打好招呼,不会出现差池。”萧小河边说边把黄子婿的信递给齐夫人。

“多谢将军。”齐夫人一身素衣,嘴上却含着笑,“百闻不如一见,所谓人也好,事儿也罢,其中缘由原貌,还是得亲眼见证才知。若非将军给我的那包迷药,我还真无法将他布置于此,更无法让他那群金友玉昆将他除之。”

“你那日扑过来还真将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暗杀我的。”萧小河打趣道。

齐夫人闻此脸色略带不自然,但并无恼怒之色:“将军真不像个男子。”

“哪里不像?”

“处处不像。”

萧小河笑着看了眼黄子婿的信,转移话题道:“不看看写的什么?”

齐夫人笑容淡了不少,她本身就非情绪饱满充分者,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黄子婿的信。

春泽矜长物,润雨怜初晴。风之潇潇,其力时移。高明斥而落长珠,嫩柳悲而泣摇动。齐公才且多学,海内知名。文多书无遗露,令德满而扬天,今梦白鸡,伤悲大空!

......

齐夫人匆匆扫了整封信的内容,都是如开始般对齐淮林的大为扬颂,齐夫人非但不恼,反而发自内心地笑了。

萧小河好奇道:“你不生气,怎还如此开怀?”

“若无将军,此刻便是齐淮林拿着黄子婿祭我的信书犹然,如今情形颠倒,是他自己自诒伊戚,我当然满心开怀。”齐夫人道。

萧小河笑扯扯轻声说:“夫人如此释然倒让我未曾想到。”

齐夫人浮了一眼萧小河,她素来端庄冷淡的面庞之上点起难以言喻的笑意。

“我如今已和齐家无甚关系,将军何故叫我夫人?”

萧小河无辜至极:“你又未告知我你之名姓,我自然不知如何称呼你了。”

“原来将军为的是这个。”齐夫人道,“我姓白名菑,将军可要记好了。”

“白菑?哪个菑?”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萧小河点点头,看向了远方已然垂落的金轮,“天色不早,白姑娘,别过了。”

“来日方长,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会再相见的。”萧小河拱手道。

白菑神色一动,最终嗯了一声:“如若有机会,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帮将军一次,这样今日之恩我也算报了。”

说罢她不等萧小河开口,便转身向城郊方向走去。

萧小河暗自苦笑,老天啊,可莫要让白菑等到这个机会,等人帮忙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尝。

日暮似不愿离去般挣扎着,牵动着缓缓微风拂过,白菑的身影缩成一点,坚定地不带半丝犹豫地消失在黄昏之下。

青燕非得求着许凌今日一齐来,看到白菑安全离开站在不远处的青燕才松了口气,好在这个可怜的女子的结局并不引人哀矜。

如今想想命运真是个有意思的物件儿,齐淮林在设计害死齐夫人的那一刻想必也未曾料到他自己今日之命运。

只是见萧小河死死盯着田菑,青燕难免多想道:“萧小将军的手段虽然......卑鄙了些,但结果是好的,若是郎有情妾有意,真是一段佳话呢。只是公主还在这里,小将军真是处处留情。”

许凌并未言语,随着青燕走到了萧小河面前,只见萧小河还看着白菑走的方向,只是嘴里还是喃喃自语。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嘶,我哪里知道此‘菑’是何‘菑’,到底是哪个‘菑’呢,这个白姑娘,真以为人人都与她一般有文化。”

萧小河欲哭无泪,她毕竟是个人不是神仙,练武的时候多了读书的便少了,虽说平日能拽拽诗读读赋,对付对付齐淮林这般假名士,但一遇着如白菑这样的,未免露了怯。

听见萧小河的碎碎念,许凌无奈地瞥了眼青燕,青燕弯嘴笑笑,三人一齐沐浴在宵月前的轻飙之中,心情轻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