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拯救邓卫民

邓卫民背对着车夫,转着眼珠向后瞥了瞥,示意秦烟他不想让车夫听见他们的谈话。

秦烟心领神会,率先往前走了大约二十来步。

这个距离,只要那车夫没有长招风耳都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邓大人,可以说了吗?”

邓卫民嘿嘿笑着,黝黑的额头上挤出几叠深褶。

“是这样,女史应该知道御史台是做什么的,便是在朝堂上政见不合,那也是为了社稷为了民生,下官……下官是打心底里敬重太尉大人的。”

说得不明不白,但秦烟领悟得很深刻。

“大人弹劾我父亲了?”

王家对外称是收的干女儿,所以秦烟喊义父才是合适的,但喊了二十年的父亲,一时半会儿难改过来,邓卫民忧心太甚,并未意识到。

“不是弹劾不是弹劾,只是没有支持,嘿嘿,下官怕太尉大人就此对我生了怨气。”

这邓大人是真不会说话,要这话被别人听去了,忽略前半句,后半句俨然在说太尉心胸狭隘以势压人。

秦烟当然不能认,她与王家一体,外人面前也要维护王岩的形象。

“邓大人说得哪里话?父亲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朝堂上文武百官政见不合,原是应当,意见不合就要心生怨恨,那朝堂之上一眼扫去,见的不是一同为国效力的同僚,而是敌人了。”

秦烟这话说得重了些,邓卫民大惊失色,连忙左右开弓扇自己两个耳光,吞吞吐吐道,“下官……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秦女史不要见怪,下官只是口拙、嘴笨,不会说话。”

秦烟叹了口气,安抚他,“邓大人无须紧张,我并没有见怪。”

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一时心软,“邓大人,在朝为官需谨言慎行,你可知今日这话换另一个听去,反成了送上门的把柄。”

邓卫民连连点头,“是是是!女史说的是,下官打小就不聪明,考了十五年才考上个举人,原在泰安当县令,前年泰安发大水,殿下念我治水有功,才提到京都来做官,其中门道,还在摸索中。”

明明笑着,眼底却聚满无奈与辛酸。

秦烟见他面容黝黑,手指粗糙,想是治水时要日日奔走于大太阳底下,生生晒成了这幅模样。

考了十五年,加上寒窗苦读的十年,二十五载就在读书中渡过了,日夜苦读的光阴终换来一个拜官入仕的机会,然后发现心心念念的官场跟他这个土包子格格不入。

“邓大人,您为什么要当官呢?”

秦烟猝不及防地发问,邓卫民又想多了,笑比哭还难看,“女史,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秦烟摇摇头,笑着安抚,“没有,您说得很好,是我好奇。”

邓卫民松一口气,又嘿嘿笑起来。

“这……这不大好说出口。”

秦烟问,“为荣华富贵?”

邓卫民想想,摇摇头,“富贵了更好,不富贵也没啥。”

秦烟又问,“为光宗耀祖?”

邓卫民嘿嘿笑,“这个有,也不全算。就给女史说了吧!我是嘉陵人,我们那儿不知是不是惹到了哪路神仙,三不五时就要地震一次,庄稼种不好没收成,总挨饿不说,夜里还睡不踏实,京官看不见,县官当没看见,代代人都这样过。我……我实在是再见不得有人饿死,乡亲故里都希望我能考上,将来给他们迁到一个能睡安稳觉的地方去。我们我们那片儿唯一一个考上的,我娘就说,定是家家户户在土地爷面前替我诚心祈祷,土地爷感动了,我才考上的。我……我想为他们做点事,权当报答他们了。”

秦烟反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惭愧了,若朝堂之上全是这样的实心眼,何愁民生疾苦!

“邓大人从嘉陵走到京都,是天道酬勤,大人勿要妄自菲薄。大人放心,父亲那里,我会找机会替你澄清误会的。”

邓卫民喜不自胜,眼睛亮起来,“多谢女史多谢女史。”

秦烟双手交叠,躬身行了一礼,“大人为国为民,诚心可鉴天地。”

秦烟先到太尉府里见顾蕴,得知王岩留在宫里和李奇商议朝政,便先回秦府和金淑容吃了个午饭,刚放下筷子,听门房来报,太尉大人招小姐入府。

傍晚时分就需回宫,到时候就得直接从太尉府离开,秦府是不会回来了。

金淑容紧紧握着秦烟的手,眼泪汪汪,“娘照顾不到你,你要好好吃饭,你姐姐这下入了宫,你们姐妹俩互相帮衬,知道不?”

“知道了娘,你跟爹也得顾惜身体,下回我看能不能带上姐姐一起回来看你们。”

秦烟踩着马凳上马车,手还被金淑容拉着,“乖宝儿,要好好吃饭听见没?别饿瘦了,娘心疼,啊?”

秦烟听得心中酸楚,“阿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姐姐。”

马车抵达太尉府未时刚过一刻,日头高悬,阳光毒辣,晒得皮肤火辣辣得疼。进去的一路上,秦烟都拿团扇顶在头顶,与父母相认后,这太尉府秦烟来了好几次,已不像初时来时有近乡情怯之感,嫁人前,她好歹在这里住了十六年。

转进游廊,她瞧了瞧旁侧,太尉府应是翻修过,她记忆里这个位置是没有这座假山造景的,两侧的大瓮缸里种着大蓬大蓬的荷花,花叶长短高低,错落有致,四下散着荷香,极为好闻。

“女史,女史。”

假山另一侧传来两声呼喊,极小声。

秦烟拿下扇子望过去,早上才见过的邓卫民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双手合十,眼含祈求。

他没有站在阴凉地里,顶着炎炎烈日,不知站了多久。

秦烟状似不经心地问引路的婢子,“那位是父亲的客人么?”

听她不称太尉为义父而叫“父亲”,婢子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庭院深深,顾蕴把持后院的手段不逊于王岩在外把持朝堂。

她早早猜到这些人会看不起秦烟的出生,已经好生调教过了,婢女们不敢明知故犯。

婢子不敢乱说话,“禀小姐,奴婢也不知。”

前世的王馥最烦别人用不知道来应付自己,没好气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你总知道吧?”

“这……这……”,婢女犹犹豫豫。

秦烟摇着团扇,“不便说就不说罢!待会儿我问母亲去便是。”

婢女赶紧道,“站了有一个时辰了。”

“他是自己上门拜访的,还是府上派人传叫过来的?”

“奴婢不知。”

秦烟扭头望一眼晒得倦恹恹的邓卫民,用团扇挡着,做了个“知道了”的口型。

转头继续打着扇子,“那你可知父亲母亲送我入宫是做什么的?”

婢女打了个激灵,停下脚步,唤道,“小姐……奴婢真的”

不等她说完,秦烟截断她的话,“我问的也不是什么朝堂机密,可你左一句不知右一句不知,如此敷衍我!不就是欺负我不是太尉府的正经小姐吗?”

婢女一下子跪下来,额头触地,“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秦烟摇着扇,垂下眼,“我再问一遍,那位大人是自己上门拜访的,还是府上派人叫过来的?”

婢女不再隐瞒,“是太尉大人派人去传的。”

秦烟弯腰扶她起来,盈盈笑道,“就问这两句,没骗你吧?我可没问什么朝堂机密。朝臣们才需关心的事,与我何干?我也不是薄待下人之人,方才的事不会向任何人告状,你在心里藏好了,若被别人说出去引得母亲震怒,那也怨不得我了。”

婢女垂着头,“多谢小姐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