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给时安编了个草蚱蜢,时安非常喜欢,缠着秦烟教她。教孩子需要耐心,孩子能学有所成,孩子自己也得有耐心。这点,时安做得比小时候的她好,大约是因为谁带的孩子像谁。
时安学得很吃力,但仍锲而不舍,到了饭点儿嬷嬷来劝,她发脾气不肯走,硬要把这个蚱蜢编出来不可。
最后还得是秦烟来劝。
她带过李耀,有哄孩子的经验,又飞快摸清楚了时安的脾性,拿一只草蝴蝶换走时安手里的蚱蜢,诓骗她说草蝴蝶编起来更容易,等吃过午饭她来教她如何?
时安很高兴地答应了,走时硬拉着秦烟不撒手,没办法,秦烟只得跟她一同回了长乐宫。
把长信殿的折子处理完后,李奇闲下来才想起秦烟一直没回来,召来宫人询问,说是被公主给领走了。
他不放心,不待用午膳便去长乐宫看时安,时安正在午睡,而床畔,秦烟趴跪着,也睡着了,手还被熟睡的时安拉着。
李奇就坐在耳室里等,顺便用了午膳,等秦烟捶着后腰走出宫室,时安还在睡,她打算去李奇面前点个卯,知会一句,便回宫人安排的住所舒舒服服睡一觉,反正她在李奇跟前也是个多余的。
她还不大清醒,见耳室里坐了个人,迷迷糊糊走出去两步,顿时清醒过来,忙过去请安,“参见陛下!”
宫女捧来了李奇中午要用的汤药,明明温度刚好,李奇仍拿着汤匙在里面慢慢搅弄。
“听说时安很喜欢你”,顿了下,他抬眸扫向秦烟,“你很有手段。”
秦烟气恼,女儿喜欢母亲,那是天经地义,需要使什么手段!
不卑不亢地回,“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分得清好人和坏人,亲好人,远坏人,天性罢了。”
“你会写字么?”李奇一口喝光碗里的药。
这算什么问题?
秦烟答,“会的。”
“你写两个来看看。”
秦烟蓦然间反应过来,李奇是在考她,待会儿恐怕就要问读过什么书了。
宫女奉上纸墨笔砚,秦烟捏起笔,却踟躇了。
她擅长的瘦金体太过打眼,连父亲那样疑心泛滥的人,在她写下一篇《兰亭集序》后都打消了对她的怀疑,让李奇看见她与王馥的字迹一模一样,他会不会怀疑是自己刻意模仿王馥,从此更对她敬而远之?
可她上辈子只学了这一种字体,擅长的字体不是不可以改,但写出来肯定是不好看的。
秦烟意识到,自己自从见了李奇,被那一句疏离的话打乱了阵脚,做什么都瞻前顾后,一咬牙,硬着头皮用她原来的字迹写了一首李太白的诗。
那篇瘦金体,李奇静静看了许久。
正当两人间沉默的气氛令秦烟忐忑不安时,李奇开口了。
“你仿得很像。”
秦烟在心底叹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入宫本来就是为了替代王馥获得他的青睐,又何必多此一举,想尽办法地洗掉嫌疑呢?
她也想过,为什么不能直接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就是王馥呢?
这样会少走很多弯路吧!
等夜里寂寂无人,她仔细思考之时,她就知道为什么不说了。
与李奇之间芥蒂未清,她本来是不想入宫的,前世与其说是接受了他的感情,不如说是接受了属于王馥的命运。
都怪命运弄人,她完完全全接受了秦烟这个身份,却要被逼得做回王馥,回到这个困死她一生的金丝牢笼里来。
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成为谁的棋子。
想喜欢谁,想嫁给谁,想过什么样的人生,都该由她自己来选。
如果让李奇知道自己就是王馥,李奇是决计不肯放她走的。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兵部尚书家的容湘不是处处模仿王馥吗?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她?
就算容湘成了皇后,也一辈子活在王馥的影子里,王馥死在李奇最爱她的时候,李奇对她的情感只会随着岁月愈发浓烈,只要拥有李奇死心塌地的爱慕,加上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她的耀儿便永远不会受到威胁。
退一步说,不当太子有什么所谓?
她的儿子一出生就享受了无上的荣宠,生父的宠爱,母家的权势,拿了这么好的一手牌,若最终还是丢了储君之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这点心机手段都没有,只能依靠生母以色事人来稳固储君位,将来如何应对朝堂上如狼似虎居心叵测的勋爵王臣?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是,父亲那头,要怎么应付?怎么让他相信李奇认定了容湘便是王馥,她没有胜算。
秦烟不由自主地在李奇面前陷入了沉思,等她回神,李奇已经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了。
她定了定神,“陛下,臣无妄念,只求侍奉公主。”
李奇沉吟良久,点点头,“既如此,你便留在长乐宫,教公主读书识字。”
秦烟如愿留在长乐宫,但夜里还是要宿于女史居所。如若没有公主的特别传唤,她只需当差到傍晚时分。
夕阳余晖笼罩大地,整座皇宫都沐在金色的光泽里。
出长乐宫,穿过一处游廊,再绕过东宫,就是女史居住的西内苑。
秦烟对宫中的路线了如指掌。
她慢悠悠走在回廊里,好心情地欣赏着天边的云彩,短襦小袖扇子和间色裙都染上了夕阳的光辉,色泽不那么鲜艳了。路过几个宫女仿佛都知道她是刚入宫的女史,纷纷停下来行礼,她微微颔首,当是回礼。
“女史大人。”
正闲庭漫步地走着,听见背后有人唤,那声音极为缥缈,她没有听得太真切,那人又唤了声,“女史大人。”
这回,秦烟确定有人喊她。
她回头,背后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正微笑看着她。
“最后只留下来一个叫千江的和尚,据说他有借尸还魂的本事。”
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不待她开口,千江走到近前,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莫名的,这和尚令秦烟感觉不舒服。
她微微挑眉,“大师认得我?”
千江笑道,“今日女史入宫,已在宫里传遍了。”
天气燥热,秦烟持着团扇一下一下扇着。
“想必你就是传闻中的千江大师了,你叫住我有何事?”
千江再度道“阿弥陀佛”,“我瞧女史身上有不寻常的气息缠身,若女史不介意,请将手伸过来,小僧替女史搭个脉。”
秦烟心叹:这和尚,莫非只一眼,就瞧出她身上的玄机了?
她轻轻摇头,笑道,“多谢大师好意,我前些日子的确感染了风寒,术业有专攻,我会去找太医瞧瞧的。”
暗里那层意思就是,我不信任你这个四处招摇撞骗的臭和尚。
这类挖苦的话千江听过不少,左耳进右耳出,并不计较。笑道,“那就不叨扰女史大人了。”
秦烟并非是真的不信,而是怕被这和尚瞧出什么来。
不妨碍她主动出击,反过来找千江探寻一些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她与千江并肩同行,“听闻大师有借尸还魂的本领,还听说这本领是西域的秘术,我很是好奇,死了的人真的能活过来么?”
千江侧对她,双手合什,又道阿弥陀佛。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秦烟与千江在长廊尽头分别,秦烟望着神秘游僧远去的背影,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你不说,我便探不出来了吗?
此次进宫,她可是十分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烟这幅皮囊能用上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