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做买卖。”
秦络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做。”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言云川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绣工这样了得,也替我做一件衣裳吧!”
“想得倒美,才不白给男人做衣裳。”秦络狠狠挣脱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言云川追在后面,“不白做,我给钱的。”
秦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五十两。”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言云川笑开,露出八颗白牙,“成,就五十两。”
竟然这么干脆!
秦络不肯信,空出一只手向他伸去,“你先付一半定金。”
言云川从怀里摸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放在她手里,秦络看了一眼,收进拴在腰上的绣袋中。把包袱绑在身上,随后从另一侧的布口袋摸出软尺,走到言云川身边,“把手伸开,我量尺寸。”
言云川听话地张开双臂,借机跟她套近乎,“你还随身带着软尺?”
“就跟言小将军身在边关会随身带兵器一个道理。”秦络量完一处,就用心记下。
“你知道我的兵器是什么?”
兵将在边关是要随身携带兵器,然入京面圣是不允许带兵器上殿的,在宫外,大多时间都是和旧友相聚,喝酒吃饭蹴鞠打马球,带着平白给人压力,所以出门在外,言云川都不把兵器带在身侧。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还有流星锤,你用哪一样?”
言云川没想到她对兵器还有研究,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瞬间来了兴致,两眼放光,“这些我都练过,但用剑最多,其次是长枪,我爹擅使长缨枪,从小被他压着练枪,但我更喜欢用剑。”
秦络量他的腰围,这小将军不愧是习武之人,宽肩窄腰,腰线紧致,手指不小心触到的地方,感觉都是硬邦邦的。
“你多久要?”
她一抬头,言云川就闻到了她发间的香气。
他从未与女子靠得这样近过,一下子脸颊充血,慌忙别过脸去。
“不急,我后日就要回边塞了,边关风沙莽莽,穿不上这样讲究的衣裳,待我下次回京述职,你再给我。”
后日就要回边塞了,从此一别两宽,也好。
秦络收了软尺,把钱袋里的银票拿出来,连着钱袋和方才丁金银给的五十两银子一起扔给他。
言云川接过,捏在手里,疑惑地望向她。
秦络对上他的目光,“五十两就是五十两,我收了你的钱,必然用心对待不会坑你,我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回京,回京以后便来秦府找我,我不在,我也会吩咐家里人,让他们取来给你。”
说完,她背着包袱转身离开。
言云川追在后面,声调略显急切,“你为什么会不在?你要嫁人了?”
秦络头也不回,“不嫁人,我要当师匠。”
言云川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弯道处,低头望了眼手里的钱袋,钱袋上绣的是凤蝶戏牡丹的图案,他不懂刺绣工艺,只觉得上面的两只凤蝶宛如活着一般,像是下一刻便要挣脱丝线飞向半空。
他情不自禁用拇指摩挲蝶翅上的纹路,仿佛上面还留有主人手指的气息,若有所思。
言云川站在酷烈的日头下,捏着钱袋发了好久的呆,半晌回过神,笑自己魔怔了。苦笑着摇摇头,便往秦络离开的方向走去。
“言云川。”
他闻声回头。
拐角处一棵紫薇花树下,秦烟斜倚在白墙上,手里捏着一把团扇,一摇一摇地扇着风。
言云川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她两眼,“我记得你,你是秦小姐的妹妹,夜市上见过。”
秦烟挑挑眉,唇畔含笑,“言小将军好记性。”
“你方才不是这么叫我的,在上京城里,直称我名字的闺阁小姐可不多。”
上一世的王馥算一个。
阴阳他时唤“言小将军”,生气时连名带姓叫“言云川”,大多时候其实都叫得是“言云川”,所以方才没多想就叫出来了。
秦烟镇定自若,脸上笑意不改,“我从前是个傻子,不懂这些规矩。”
言云川觉得这人真有趣,笑道,“我听秦小姐说过,落了回水,救起来就变聪明了,那水真这么神奇?我也去喝两口。”
秦烟懒洋洋打着扇,下巴微抬,“回头我画个舆图,派人送给你。”
“那就麻烦秦二小姐。”她迟迟不说明来意,言云川便也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秦家二姑娘打趣他的样子,和王馥倒有那么一点儿像,特别是她一抬眼的神韵,和王馥一样狂妄,仿佛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言小将军,你能离我姐姐远一点吗?”
言云川想起秦络也总叫自己离她远一点,顿时来了气,“我为什么要离她远一些?我早说过了,那些人编排她的话,我没有当真,不会放在心上。”
秦烟看他手里捏着秦络的钱袋,再观他的神情,以他对言云川的了解,这蠢货八成是对秦络动了情,可惜天生缺根筋,还当只是想跟秦络做朋友。
“你非她的良人。”
言云川想起邓子京曾经劝他——
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无非是使些手段,攀上将军府这根高枝,上京城里这么多高门贵女,哪轮得到她。
如今光想着心里就怪不是滋味,情不自禁道,“我言云川自问不是个以门第论高低的庸人,怎么就当不起这良人了?”
秦烟睨他一眼,“我说当不起,就是当不起,我姐姐将来要当师匠,自有良人来配,你不要耽误她。”
言云川一听恼了,“我耽误她?”
秦烟走到他面前,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袋,“快回你的临安去吧!离我姐姐远点儿。”
言云川愣了下才意识到手里空了,而秦烟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他两下追上,“里面的银子你可以留着,把钱袋给我。”
秦烟停下来,把里面的银子取出来扔给他,再把钱袋揣怀里,“钱袋是我姐姐的,为什么给你?拿着钱赶紧走。”
言云川气急,“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秦烟继续往前走,“怎么不讲道理?钱袋是我姐姐亲手绣的,拿出去卖值二十两银子,我拿回我姐姐的东西,到底哪里不对?”
言云川说不过她,“我买。”
秦烟促狭笑了,从怀里取出钱袋,回头,举在手里。
“二十两,你真要买?”
言云川只觉得此女的刁钻蛮横伶牙俐齿,比曾经的王馥更甚一筹。
走过去,把她方才扔给自己的银子全塞她手里,一把抢过钱袋。
“五十两,银货两讫。”
秦烟心满意足地把银两揣进腰包,投壶、六博、斗鸡、掷骰、叶戏等博戏言云川样样了得,前世没少输钱与他。
言云川注意到她襟口上别了两朵栀子花,倏然间想起这秦二小姐,好像就是被王太尉收作义女、下月就要进宫当殿前女史的那一位。
前日进宫还与怀冰说起这件事,明显是那几位权臣看择妃立后的路子走不通,另辟了蹊径,怀冰再无法拒绝,说到底,即将进宫的四位女史全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别家的都是府上的正经小姐,唯独这一位,是太尉府才收没多久的义女。
论样貌,这女子瞧着并不出众,和王馥也没有半点相似。
王岩那老狐狸,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目光再次落到秦烟襟口的栀子花上,怪不得一直觉得有轻微的幽香传来,原来是她身上戴着两朵栀子花,巷口的风一送过来,花香跟着流散出去,才越来越浓。
虽然这秦二小姐样貌上和王馥无半点相似,但不自觉流露的神韵,还有身上佩戴鲜花的习惯,都与王馥太过相像。
是无意,还是有意?
“听闻秦二小姐要入宫做殿前女史了,恭喜恭喜!”
秦烟一下一下摇着团扇,懒洋洋上抬一下眼皮,“也不是什么大好事吧!听闻皇宫里规矩多得很。”
“怎么不是好事?殿前女史,离皇帝最近,说不定将来就能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秦烟就听不得他弯酸自己,“当皇后很好么?个个抢着当。”
言云川摇摇头,“应该是好的,我没见哪家皇后能刁蛮任性成先皇后那副模样的,咱陛下还心甘情愿地宠着护着,只是,这世上,王家五姑娘只有一位,别的再像,那也不是她,陛下正值壮年,还没老眼昏花到连人都认不清楚的地步。”
拿前世的她打压这一世的她,什么样的委屈叫她遇上都不稀奇!
作为王馥,要被他编排刁蛮任性,作为秦烟,又要笑她东施效颦。
秦烟冷冷一笑,“我跟先皇后很像么?”
言云川没有直接回答,“你为什么要佩戴栀子花?”
秦烟笑了,带点儿无可奈何,“我为什么不能戴栀子花?”
言云川目光灼灼,“你戴栀子花,究竟是因为你自己喜欢,还是先皇后喜欢?”
秦烟嗤笑一声,“她喜欢她的,我喜欢我的,不行么?”
言云川想到李奇心口迟迟难以愈合的刀口,刹那间转念,扬眉笑道,“你若是能取代王家五姑娘,让陛下龙体安康,也是好事。”
龙体安康?
秦烟摇扇的动作一顿,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言多有失,言云川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话尽于此,言某先行一步。”
秦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想要追问,言云川却兀自跳上墙头,翻到隔壁巷弄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