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半辈子也没进过宫,谁知道里头好不好啊?”
离五月初五还有大半个月,金淑容早早就开始为秦烟准备入宫的衣物,一年四季,哪个季节的都没落下,钗环首饰也新置办了一些。
秦烟忙过去按住她的手,“阿娘,宫里什么都有,女史隶属女官,在殿前值守时是要穿官服的,你准备这么多,我都穿不上。”
“殿前值守”,金淑容放下手里的一件冬衣,容色大变,“那不是皇帝跟前儿嘛?你哪做得来侍奉皇帝的事,一个行差踏错,那脑袋不就说没就没了?”
秦烟安抚道,“没这么严重,阿娘,您就放心吧!”
“我哪放心得了,你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爹娘,他们太尉府自己没有姑娘吗?偏生让你进宫,你要在宫里犯了错,谁知道到时候又是什么嘴脸,你爹就一个芝麻小官,皇帝都见不到的,到时候谁来帮你求情。”金淑容越说越气,狠狠摔了下袖子。
外人看来是秦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在金淑容看来可不是那么回事。她素来没什么大志向,不指望女儿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就指望一家子和乐美满,将来女儿嫁个门当户对品性纯良的夫婿就足够了。
“娘!时锦庄的老板前来拜访,正等在前厅呢!”秦络在门口唤了一声,打断了金淑容的碎碎念。
“以前也见不着几个人来拜访,这一个月前前后后接待多少拨儿了?今儿是官夫人,明儿是绣庄老板,我东西都还没给我家乖宝收拾完呢!”金淑容边抱怨边起身。
秦烟连忙说,“这不有姐姐在,她帮着收拾,娘,您快去忙吧!”
送走了金淑容,秦络才进来,“真要进宫去啊?太尉府不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六小姐吗?为什么自家的不送,要送你进去。”
秦烟把被金淑容翻出来的衣物又塞回箱笼里去。
“怎么?你也不希望我进宫去?”
秦络旋身坐在圆凳上,“别误会,我可不是嫉妒你。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像黄灵秀那样阴着坏的恐怕宫里还不少,你势单力孤的,怎么跟人斗?”
“不算势单力孤,我背后有太尉府呢!”
“我着实想不通,咱们家和太尉府搭上线,看起来似乎是顺理成章,但我又总觉得哪里不对。说来说去,自前皇后薨逝,皇帝再未立后,不仅不立后,连妃子都不纳,京中权贵哪家不是削尖脑袋想把女儿往皇宫里送?送进去,说不定就是下一任皇后,将来就是皇亲国戚。”
秦络倒了杯茶润润喉,继续往下说,“眼下,不选妃,却要选什么殿前女史,在皇帝跟前伺候的,若是能得皇帝青睐,封个妃子来做,也不是难事,这种好事,太尉府为何不让自己的姑娘去?我听说剩下三位女史,可都是府上的正经小姐,身份也显赫着呢!”
秦烟留了六套衣裳,剩余的都塞回了箱笼。起身走到秦络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看你现在这般会琢磨事,我就放心了,不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被人坑到阴沟里去。”
秦络苦笑,“跌了这么大一跤,总要长点儿智慧的,不然下一次,真要死一次了。我死几次都无所谓,若是连累了爹娘,连累了你,那也是死不瞑目。”
秦烟拍拍她的手背,“别说不吉利的话,殿前女史一月能休沐四日,一休沐我就出宫来看你们。还有,上次你说想学纭裥绣,我对刺绣不精通,初时不知道什么是纭裥绣,后来见你房里有一个绣样。”
“可是绣的佛像?”秦络一瞬就想起来了,是她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小小一张,就花了十两银子。
“对,就是那张,释迦牟尼的诞辰,陛下派人送了一幅绣画至大承佛寺,那画上绣的便是释迦牟尼在摩伽陀国的灵鹫山上说《法华经》的场景,那幅绣画由司制司的王司制花了一年功夫才绣成,如今想来,应该就是你说的纭裥绣了。”
秦络激动得满面红光,“没错没错,那幅画就挂在大乘佛寺的佛殿里,我特地跑去瞻仰过,不止采用了纭裥绣,还有相良绣,锁绣,精妙绝伦,若有一日我的绣工也能到如此地步,我死也甘心了。”
秦烟看着秦络的兴奋样,也替她高兴起来,“只是可惜,王司制不收徒,只是偶尔指点下底下的绣女。”
秦络狐疑得打量着她,“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像是在宫里待过一样。”
秦烟极镇定得胡说八道,“我没进过宫,可太尉夫人进过宫啊!上次听你说宫里有个一等一的刺绣大师,我就在太傅夫人面前提了一嘴,太尉夫人就说,兴许是王司制,几年前陛下送给大乘寺的佛画就出自王司制之手。我赶紧问不知王司制收不收徒弟?夫人便说,好像不曾听说她收徒弟。”
秦络唇角耷拉下来,“看来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便是她要收徒,皇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听说宫里的绣女在入宫前都要经受极严厉的考核。”
“我正要与你说这个,司针房每年都会选绣女,择优录取,若是当年那一批里没有一个达标的,宁可不录也不将就。我托太尉夫人帮忙打听过了,今年选绣女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三,你可愿一试?”
秦络一瞬神采飞扬,“自是愿意。”
“我也要提醒你,你即便入了司针房,也未必能得王司制亲自指导。”
秦络目光坚毅,“那有什么?即便见她一眼,我也知足了。”
秦烟掐掐她的脸颊,“好,那我在宫里等你。”
想到又能在一起,秦络心花怒放,“对了,我下午要出门一趟。”
“去干什么?”
“卖绣品,让陈老板再给我介绍生意,争取在五月初五前多挣点儿银子。”
秦烟不解,“挣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秦络倾身过去,低声说,“我听说啊,剩下三名女史,要么出自司空府,要么出自尚书府,入宫是定好时辰的,到时候你们几个的车驾都在宫门前汇合,别人家的马车都是富丽堂皇的,你的,寒酸得紧,叫那些宫人见了,捧高踩低,你得受多少委屈?所以我打算多挣些银子,到时候租个豪华大马车,要有剩,你就揣身上,进宫总有要打点的地方。”
秦烟心头一热,“不用,钱你留着,宫里吃穿用度都不缺,太尉夫人说了,车驾太尉府安排。”
秦络蹙紧眉头,似有心事。
秦烟问,“怎么啦?眉头能夹绣花针了。”
秦络摇摇头,“不行,我还是得挣银子回来,我们不能总花太尉府的钱,以后,若是他们对你提过分的要求,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秦烟心里道:好姐姐,早就没有退路了。
嘴上安慰,“就算不拿他们的钱,太尉发话,我们有选择吗?既然已踏上了这条路,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锦绣富贵,都得走,都得过。”
秦络抬眼,静静看她半晌,笑了。
“想到如今聪敏慧黠的你再也不需要姐姐保护了,我心里就一阵发酸,明明不久之前,出个门,你都要死死攥着我的手,生怕走丢的。”
秦烟心头一暖,“那姐姐是喜欢如今这个聪敏慧黠的妹妹,还是那个牵着你手需要你保护的妹妹?”
秦络握了握她的手,“都喜欢,都是我妹妹。”
用过午膳,秦络抱着包好的绣品,换了身低调的衣衫出了门。
谁成想,刚走到朱雀大街上就遇上了言云川那个冤家,言云川远远见着她,刚扬起手要打招呼,她余光瞥见右手边有条巷子,也能到绣衣坊,只是绕了远,她毫不犹豫抱着绣品就往巷子里头拐,一路往前跑,仿佛背后有鬼在追一样。
跑了半晌,她回头望一眼,没人跟着,松了一大口气。一转身,被拦在前面的言云川吓得花容失色。
“你……你从哪儿来的?”
明明没有听到脚步声。
言云川手指指上方,“上面来的。”
秦络偏头望了一眼,他说的上面,应该是巷子两侧的墙,威名赫赫的言小将军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不稀奇。秦络定了定神,“我有事,你把路让开。”
言云川静静打量她半晌,“你躲我干什么?”
秦络冷冷笑了一声,“不是你躲我在先么?我也不让你为难,你把路让开。”
言云川静立如松,“上次你的绣线掉在街上了,我一直想拿来还你。”
秦络矢口拒绝,“不用了,绣线沾水失色,失了色就废了,你让开,我真有急事。”
言云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侧过身,把路让了出来。
秦络抱着绣品跑出去,跑上几步又回头,指着他故作凶恶地警告,“别跟着我,我会叫非礼的。”
言云川被她逗乐了,刚要回话,秦络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转过弯道,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