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跟你换那只旧的

李奇没数过自己逛了几条街,有的东西,费尽心思去寻,总也寻不到。

时辰不早了,时安见不着他,等闹起来宫人哄不住,他必须得回去了。

过完这条街,寻不着他便不寻了。

回头见着他的一瞬间,初次见面的场景走马灯一样从秦烟脑海里轮转而过。

那个炎热的夏夜,他手里牵着他那刚满八岁的小表弟,撒泼闹着要别人手里的草蚱蜢。他大约天生就是个宠孩子的性子,正如他宠耀儿一样,一闹起来根本拿他没辙。

他牵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表弟问她可知这附近卖草蚱蜢的摊子在何处。

她坐在石椅上,手里捏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扇着,对他说,“那东西还用买么?我给你编一个。”

在不远处的花坛里找到一把草叶,飞快编出一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瞧着比其他孩子手里的还要更灵动,小表弟哭着说别人的不长这样,别人的可以用棍子提着的。

她一面吐槽小孩儿事儿多,一面找来一截木棍,用草茎串上草蚱蜢绑在木棍上,小表弟提着跟其他孩子一样的草蚱蜢,终于破涕为笑。

她怎么从来记不起,原来在逗耀儿玩儿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编草蚱蜢了。

她看着他,说了和那晚一模一样的话。

“那玩意儿还用买么,我给你编一个。”

李奇愕然一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好”。

她很快找来了合适的草叶和草茎,编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静默看着。她和他相处比和任何人相处都自在,并不拿他当皇帝。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玩儿草蚱蜢?”

李奇摇摇头,“原来有一个,但弄脏了。”

秦烟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一眼他,“弄脏了扔掉就好了。”

“舍不得。”他微微笑了笑,苍白的面色令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太久没编,技法有些生疏,秦烟编得很慢。

李奇脸上流露出急色,似乎等不了她了,“我得走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秦烟手里的蚂蚱刚刚有了雏形。

“我女儿会找我,她睡觉时看不到我会闹。”

秦烟胸臆间涌上一股热流,她想起了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承载了她与李奇的骨血,有着和母亲一样丰茂水草般的睫毛,眼睛却更像父亲,拥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珠。

她继续往下编。

“是准备买来送给女儿的吗?”

“不是”,顿了下,他接着说,“是觉得原来那个草蚱蜢太孤单了,想要再找一只来陪它。”

秦烟顿了顿,抬起脸望向他,他看起来虽孱弱,但脸是顶好看的。

轮廓分明的五官,秀挺的鼻子,薄削的嘴唇。

她最喜欢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球正中凝着针尖大小的一星光亮,含着精明,又含着与之相矛盾的天真,如孩子一般纯澈干净。

若不是受孱弱的身体拖累,刚刚抵达封地的临安王,一定也会长成和言云川一样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吧?

秦烟摊开手,错落的掌纹暴露在灯火下。她的掌纹并不凌乱,姻缘线上分出了一根枝桠,最上面那条纹路弯曲着伸向他,“原来那只,给我瞧瞧。”

和从前一样,李奇对她言听计从,从怀里拿出一只草蚱蜢,翠绿的草叶失了生命力,已从青蚱蜢变成了黄蚱蜢,又经过他日日夜夜的反复摩挲,彻底变成一只泛着油光的死蚂蚱。

秦烟记不起这只是她什么时候编的,他偷偷藏了起来。

她编好手上那只,递给李奇,李奇伸手来拿,她又将手缩了回去。

李奇不解。

秦烟望着他,“跟你换那只旧的。”

就算那只草蚱蜢旧了、破了、变得难看了,李奇也从未想过丢弃它。他从腰间解下一枚价值不菲的青玉双鱼佩放在秦烟摊开的手掌中。

“拿这个跟你换。”

秦烟知道,她把草蚱蜢给他后他就要走了,心里涌上一阵酸涩。

“李怀冰!”

一道蕴含怒气与委屈的喊声震散了她依依惜别的情绪。

李奇扭过头,街头那棵栾树下停下一辆马车,言云川掀了帘子,正气咻咻地看着他。

李奇回头,对她说,“我要走了。”

“好!”秦烟把草蚱蜢给他。

“多谢。”他微微颔首,转身跑向马车,言云川探出头向他伸手,他一把握住,利落地跳上马车,微一弯腰钻进车厢,马车随着马蹄嘚嘚嘚的声响,渐渐远去了。

言云川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看李奇半点愧疚都没有的样子,他十分来气,“我到处找你,急得恨不能把上京城翻一遍,你倒好,在这儿跟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李奇反驳,“没有花前月下,我用一块儿玉佩换了一只草蚱蜢。”

言云川双眼瞪得圆溜溜,“什么?你用玉佩换草蚱蜢?你知道玉佩多少钱草蚂蚱多少钱吗,你个败家玩意儿!”

李奇将一新一旧两只草蚱蜢并排放在手心,“是啊,换了只草蚱蜢,以后他们成双成对,就能相互陪伴了。”

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秦烟仍朝着李奇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秦烟吓了一跳,捂住胸口回头。

找了她好几条街的秦络大口喘气,“你说跑就跑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秦烟撇撇嘴,“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傻的,怎么能走丢?”

秦络方才找人找得焦急,经秦烟这么一提醒,才堪堪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需要她紧紧牵着手才不会走丢的傻妹妹了。

她抬手捋捋头发,“我总是会忘记。”

秦烟笑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我。”

她提起李奇给的青玉双鱼佩晃了晃,“我拿一只草蚱蜢换了只价格不菲的玉佩,你呢?送上门的肥羊,收获如何?”

秦络笑着解下腰上的钱袋,晃了晃,“我原不打算要的,是他非要给我的。”

姐妹俩齐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