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这天晚上,姚叶做贼心虚地上了五楼。储物柜里有她留着的几件备用衣服,她抓起一件连帽衫,赶紧换掉了,又小心翼翼地把李风间的外套叠好,拿了个纸袋子装起来。

今晚的姚叶格外晃神,坐在前台双手托腮,目光虚空,久久地发呆。直到两只外卖纸袋被轻轻地放在了吧台上,袋子上‘风间堂’三个字吓得姚叶几乎要跳起来。

她脑海空白,心跳如鼓,眼睛徐徐往上抬,很快就触电般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李风间看着她,又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良久才道,“这是你姐姐打店里的电话订的,五杯梅子绿茶。”

忙碌的姚琴从教室里跑出来了,抓了外卖就走,又扭头嘱咐道,“姚叶,付一下钱。记在美术班的账上。”

于是姚叶低头付款,付完款了依旧鸵鸟似地埋着脑袋,好似生怕又与李风间四目相对。李风间收了钱,却反而不肯走了,他轻轻靠在前台前,低声又无奈地问她,

“所以,你又生我的气了?请问这回,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你的原谅?虽然我的确觉得很冤枉,的确是你……”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姚叶急了,急得瞬间抬头,对着他龇牙咧嘴!附近皆是美术班的老师或等孩子下课的家长,岂能容他胡言乱语?她她她姚叶还是要脸的好不好!

她从一旁取过纸袋子,一把丢进他怀里,板着脸道,“衣服还给你了,我们俩两清,你赶紧走吧!”

“怎么?这回不需要我买个什么,来获取你的原谅了?”李风间道。

“拜托,上次我也没有真的让你给我买包啊!”

“但是这次,我是真的想给你买点东西。”

“什,什么意思啊?”姚叶不明所以。

李风间叹气,“……我陪你去买几件衣服吧,我出钱,算赔你……你衣柜里该不会都是这种质量的衬衫吧?”这我怎么放心得下?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

因为明天一大早还有理论课,下班之后的姚叶还是回去了大学宿舍。

今晚宿舍里只剩了苏妍一人,她见姚叶推门进来,正想八卦关于她‘体贴男友’的事儿。姚叶见状,陡然一个灵机一动,先发制人地挑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苏妍,我们上次一起团购的29.9还包邮的韩版衬衫,你穿过没啊?这质量也太差了吧!你看你看!”

说罢,她拉开连帽衫的拉链,露出里面缺了两颗纽扣的衬衫。

苏妍见状,很快就被她带过去了。她连忙从衣柜里翻出自己那件,“我还没穿过呢,这纽扣缝得这么差劲的吗?我看看……啊哟,还真是摇摇欲坠,看来得统统加固一下才能穿,不然可丢死人了。”

就是就是!我今天就是丢死人了!姚叶的心里在呐喊,又凑上去道,“怎么加固?你教教我呗。这衬衫款式好看,特别显瘦!能缝缝补补的话,我还想继续穿呢。”

“很简单,用线缝一下纽扣处就好啦。你不会缝的话,我帮你弄吧。”苏妍大大方方道。

“行啊行啊。”姚叶感激地猛点头。

“让我看看你这件的情况,掉下来的纽扣还在吗?”

“在的,我放口袋里了。”说罢,姚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纽扣。

但细心的苏妍却道,“只有一颗了吗?姚叶,你这儿可是缺了两颗扣子,还有一颗呢?”

“哎,是吗?”粗枝大叶的姚叶摸索着自己的胸口,又对着镜子照啊照,还真是缺了两颗!当时在风间堂,兵荒马乱的,她只捡起地上的一颗就赶紧跑了。

苏妍就指着她的胸口道,“这扣子的款式很特别,用别的扣子补上去,一定不好看,你在哪儿崩开的啊,还找得回来吗?”说着说着,她忽而又抿嘴坏笑起来,“啊呀呀姚叶,看不出来,你的身材很有料啊!”

“哎,是嘛……”姚叶一愣,下意识地又往镜子里望了望。

“是呀是呀,你今天穿的什么款式的内衣,效果可真好!”苏妍八卦地笑了起来,“难不成是有男朋友了,注重打扮了?话说,关于你那个男朋友,你怎么都不告诉同宿舍的姐妹……”

眼见着苏妍又要把话题拐去八卦上,姚叶紧张得直吞口水。幸亏苏妍忽而接了个电话,随即便心花怒放地开始换衣服,对着手机那头说,

“哼,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等等,我很快就能出门啦!”

原来,是苏妍男朋友打来的求复合电话。而随着苏妍慌慌张张地出门约会去了,宿舍又归于平静,只剩下姚叶一个人出神地站在穿衣镜前。

她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还下意识地昂起下巴,挺起胸膛,双手叉腰在镜子前摆姿势。她正我陶醉之际,脑海里随之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啊呀,原来今天李风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啊。怪不得他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嘿嘿,自己的身材好像的确还可以哟,这件为了凑优惠券被姐姐拉着一起买的聚拢型内衣,还真是很有效果啊……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上一秒她还沾沾自喜,下一秒就顿时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羞耻。

姚叶啊姚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又不是故意要给他看的,这一切都是意外,只是意外而已!

正当她捧着自己绯红的脸颊狠狠做深呼吸之际,手机上又传来苏妍的微信,“我今晚可能不回来啦!对了,如果纽扣还找得回来的话,你那件衬衫就交给我缝补吧。”

姚叶微微蹙眉——还有一颗纽扣掉在了哪里?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

隔天是周六。

姚叶早早地就来到风间堂,她本来想得好好的,要用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来询问纽扣的下落。但当正在泡茶的李风间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并默默走到她前面,以一种能称之为“聚精会神”的眼神盯着她看时,姚叶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脑海一片空白,昨晚想好的种种台词与语气,瞬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昨天的一幕幕。

天呢天呢,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曾对她说,“要看也得去没人的地方看吧!”他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想看第二次?

她正独自在脑内胡思乱想,李风间却冷不丁地率先开了口。

他微微扬眉,说,“我看见了。”

“什么???”姚叶大惊失色,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胸口,结巴道,“你你你看见了什么?”

姚叶的激动让李风间也随之激动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我看见了你的名牌项链啊!你昨天不就是想让我看这个嘛!我刚才很仔细地看了啊!”

哦……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啊……姚叶松了口气。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中规中距的圆领上衣,那条精致的名牌项链依旧在锁骨间若隐若现着。她不禁蹙眉,哼哼了一句,“……哼,你竟然还敢提昨天的事儿。该看见的看不见,不该看见的……”

“都看见了。”

“闭嘴!!!”

“是你自己挑起的话头,好不好!”

“好吧,好吧……”姚叶深深呼吸,想起此刻来风间堂的目的,就问他,“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李风间一愣,嘴上虽然说着,“其实也没怎么看清楚,毕竟发生得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我也就只看了个大概……”脸上却隐隐露出浮想联翩的表情。

姚叶立刻面红耳赤地更正,“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看见我掉在这儿的纽扣!”

“纽扣?”

“对,纽扣。我的衬衫被扯掉了两颗纽扣,但是昨天我只捡起了一颗。”姚叶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望了又望,“所以另外一颗呢,你有捡到吗?”

“没有。”李风间脱口而出,“它们崩开得太快,我都没留意它们的模样。”

姚叶的脸更烫了,这个话题始终太令人窒息了,她索性半蹲下身往吧台的缝隙找去,喃喃自语道,“那会是掉在了哪儿啊……”

听见李风间又说,“这种质量的衣服,难不成你还想把纽扣缝回去继续穿?”

“当然啦!”姚叶不假思索道,“这衬衫虽然便宜,但是穿着很显瘦,不用减肥都能穿出瘦三斤的效果。室友说能帮我缝好,干吗浪费?只是缺了一颗纽扣的话,就难办了。”

李风间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不是说了,我给你买新衣服,算是赔给你吗?”

姚叶愣了下,直起身子,“昨天我已经说过了:算啦,不用了。”

李风间却扬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昨天是说不用了,但是我没答应。我坚持赔偿,所以……”他顿了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美术班午休时间吧。”

“可是,我……”

“我在三楼的女装区等你。”

“哦……”她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竟答应了。

………………

午休时分,郁金香的老师们有的去地下一楼吃饭,有的在教室里坐等外卖,姐姐姚琴正在办公室算账,而姚叶则偷偷摸摸地从五楼坐扶手梯下去,刚下到三楼就瞧见了等候在女装区前的李风间。

他与她一时无话,只并肩而行。姚叶下意识地想拐进一家平价服装店——毕竟她坏了的衬衫才29.9块。但李风间却拉着她的袖子拐进了另一家店,还美其名曰,

“我觉得这家店的风格比较适合你。”

姚叶细细一看,衣服风格倒是适合自己,但显然价格并不适合。这家店动辄大几百小几千的价格,才不是姚叶这种低收入的女大学生所承受得起的。

而越是贵价的服装店,服务态度就越是殷勤备至,姚叶才刚被李风间拉进去,两位店员就扬着春天般的笑容将他们团团围住,在听见李风间说‘想看看女式衬衫’时,更是一股脑儿地把当季新款统统塞进了姚叶怀里。

被糊里糊涂送进试衣间后,姚叶翻了翻衣领处的价码牌,随即啧啧地自言自语,“哇塞,一件平平无奇的白衬衫要688,看着和我29.9的也没多大区别啊……哼,让你李风间不看价格,随便拉人进来试穿,嘿嘿等会儿付钱的时候,让我好好欣赏你瞠目结舌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当姚叶真换好了衣服,站在试衣镜前,听着店员二人转似地对她吹着彩虹屁时,姚叶尤然不忍心让李老板破费,毕竟他曾经说过风间堂利润微薄。于是,她便在镜子前装模作样道,

“好像也不是很好看嘛……就挺一般的,对吧……”

说着,她还对李风间使了个眼色,用手指偷偷比划了个‘688’的数字,随即窃窃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店员急了,彩虹屁吹得更加猛烈了,“啊呀,哪里一般了。小姑娘你身材这么好,这件白衬衫虽然看着简单,其实很能凸显你的身材!”

听到‘身材好’这三个字,姚叶不禁得意地偷偷一笑,却忽然瞥见李风间竟也跟着点头。她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对他说,“你你你跟着瞎点什么头啊!”

于是李风间立刻就止住了,只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另一个店员又是一通儿商业吹捧,“小姑娘看着好年轻,还是个大学生吧!以后去实习面试,都需要这种白衬衫的,很百搭的!我们品牌最注重细节,和外面那种二三十块的衬衫做工完全不一样!我们版型好,面料挺括,而且金属纽扣之间还有一排暗扣,扣得严严实实,防走光的……”

店员的话还没说完呢,李风间就立刻拍板道,“那就要这件吧。”

姚叶一愣,“哈?”

店员闻言,喜上眉梢,“我们现在搞促销活动,第二件半价。”

“那就拿两件。”

姚叶更愣,“啥?”

………………

后来,这两件白衬衫的确用在了姚叶的实习和面试上。但当初的防走光设计,却在未来的某天被李风间嫌弃纽扣太多,实在麻烦……这……嗯这当然是后话了。

…………

走出服装店时,姚叶看着手提袋里价值上千块的衣服,尤然觉得恍恍惚惚。李风间付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三下五除二,店员就喜滋滋地把衬衫装好塞进她手里了。

“李风间……”两人往扶手梯走去,姚叶不禁喊住他。

李风间回眸,“怎么了?”

“这……是不是也太贵了?我坏了的那件,也不过才29.9包邮……而且……”而且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扯坏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至今的?

她和李风间之间,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至今的?

但李风间只耸了耸肩,淡然道,“还好,不算贵。快走吧,你们的午休时间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这倒是。姚叶连忙加快脚步,却在路过一家女士内衣专卖店时,目光被店门口的广告牌给吸引了——

“爱丽内衣,新款上市,会员尝鲜价8折优惠。”

这家内衣店,就是姐姐姚琴为了凑优惠券而拉着姚叶一起买的那家。姚叶不禁多看了几眼,才忽而想起李风间就在身旁。于是她连忙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上电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