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天气渐渐地转凉了。

今天的姚叶站在点单处前,看着风间堂的新品广告,若有所思道,“嗯,红枣奶茶……听着好养生啊。”

“红枣能补气血,对女孩子而言最好了。”孙阿姨笑吟吟道,“要试试看吗?我们是加入真正红枣果肉的,你看……”她指了指操作台那儿,“老板大人正在亲自给红枣去核打碎呢。”

“那就来一杯吧。”姚叶望着李风间忙碌的背影,不禁笑了,又压低声音道,“正好最近,我的生理期一直很紊乱。”

虽然说得小声,但李风间还是听见了。他本想说——“喂喂,靠一杯奶茶可帮不了你紊乱的生理期,你得早睡早起,还得健康饮食才行。”

但,还是没说出口。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去关怀女孩儿的生理期,未免也太唐突了。于是他只是默默地往姚叶的纸杯里又加了一大把红枣肉。

姚叶站在一旁等待,今天的她心情甚好,始终面带微笑的,还与孙阿姨闲聊起来。

孙阿姨眼尖,“哎呦,小姚妹妹今天背了个名牌包啊,怪不得整个人都春风得意的呢!”

“是呀是呀,”姚叶一脸得意,傲娇之色藏也藏不住,“怪不得人家都说——人靠衣装。我今天背了这个LV包包出门,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呢!是不是挺适合我的呀!”

“好看是好看,但是很贵吧。”孙阿姨问道。

姚叶只是个在读大学生,在自家美术班做兼职,拿的薪水也颇为微薄,仅够她平时吃吃喝喝。今天怎么如此阔绰了?惹得李风间也不禁回头望她,见她连站着都双手护在LV包前,一副甚为爱惜的模样。

“的确不便宜,所以有时候想想,他对我真的挺好的……”她正笑眯眯地自言自语,如珠如宝的LV包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她慌忙掏出手机接起,“喂……哦,好的好的,我这就过来!马上马上!”

李风间闻言,连忙把她的红枣奶茶递过去。她笑容灿烂地接过,一手提着奶茶一手握着手机,转身跑出去了,“来啦来啦,我很快就到!”

正在做外卖单的小董随口道,“今天的姚小姐好像很匆忙啊。”

“的确,”孙阿姨弯腰,“她刚才拿手机时,好像有个东西从包里掉出来了……啊找到了……额,这个……”她拾起来,随即大吃一惊道,“怎么是这玩意儿……”

“给我吧。”因为是姚叶的东西,李风间下意识地就想代为保管,“我下次还给她……等等……你确定,这这这个是从她包里掉出来的?”

孙阿姨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连小董也好奇地探头过来,“是什么东西呀?”

李风间便闭了嘴,默默把那盒——避孕套,放进口袋里去了。

…………

因着这盒东西,这天晚上的李风间始终心不在焉。他很想发微信问问姚叶:这是她丢失的东西吗?这怎么能是她丢失的东西呢?

再联想到姚叶今天忽然背起的名牌包,联想起她说的某个对她挺好的人,甚至联想到她说自己近期生理期紊乱……

哦天呢,这下子内心紊乱的绝对是李风间了!

一阵风铃声响起,有客人推门进来了。心事重重的李风间敷衍地喊着‘欢迎光临’,一抬头,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很像,真的很像。

推门而入的年轻女子,眉梢眼角无一不像她,让李风间恍惚间以为自己是思虑过重,产生了幻觉!

直到那抹幻觉站在了李风间面前,扬起一抹礼节性的微笑,打招呼道,“你好,我是楼上郁金香少儿美术班的老板。”

哦,李风间明白了。眼前的这位是姚叶的姐姐——姚琴,怪不得活脱脱就是个成熟了几岁,换了发型,穿着职业套裙的姚叶。

姚琴似她,但是气质更多了几分稳重,笑容也内敛客气得多,“我们那儿正在搞活动,需要五杯清爽些的茶饮。有推荐吗?”

“这几款果茶和纯茶都很清爽。”李风间指着菜单。

“那就来五杯梅子绿茶吧。要去冰少糖的。”姚琴扫码付款,“能抓紧做吗,我现在就需要。”

“当然,马上就能好。”李风间不敢耽误,立刻开始制作。

倒是孙阿姨好奇地问了一句,“哎,平时你们郁金香有需要,都是姚叶下来采买的呀,她在忙吗?”

姚琴拨了拨耳边的碎发,“我妹妹呀,今天翘班了,临时和我说有事儿不过来了。”

李风间打包的手顿了顿,良久才在小董的催促下抓紧为打包袋封口。

“哎,可是刚才还看见姚小姐过来了啊?”小董心无旁骛地说了句。

“是嘛……”姚琴一愣,“那小丫头,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儿,来了也不上来工作,又跑哪儿玩儿去了吧……啊,谢谢!”她接过李风间递来的袋子,匆忙离开了。

望着姚琴离开的背影,联想到姚叶今天的种种异常,孙阿姨不禁担忧地喃喃一句,“姚叶妹妹没事儿吧……别,是结交了什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坏朋友啊,年轻姑娘最怕交友不慎……”她忧心忡忡地又问李风间,“老板,你要和姚叶妹妹谈一谈吗?”

“嗯……”李风间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避孕套,心头一紧。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让我和她谈一谈?”

孙阿姨笑了笑,“姚叶妹妹和你熟啊,人家可是风间堂的NO.1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陷泥潭?你忍心?”

李风间不说话——他当然不忍心,他的心早就一片兵荒马乱了。

………………

这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心不在焉地做完最后几笔外卖订单,收拾完店铺的李风间最后一个锁门离开。

他心烦意乱地走出商场,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止不住地叹气。无数次拿起手机,无数次不知该说什么地又放下,而当他回到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正一鼓作气地打算如孙阿姨所言,好好地和小姑娘谈一谈时,却忽然发现姚叶发了一条朋友圈!

“睡啦睡啦,今晚实在是太累了!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愿这个世界充满爱!”配图是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花。

李风间的手指僵了僵,想问的话,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

这天晚上,李风间失眠了。

翻来覆去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总之梦里都是胡乱飘洒的玫瑰花瓣,花里胡哨的名牌包,握着手机到处跑的姚叶,和从姚叶的口袋里掉出来的……避孕套。

他梦见姚叶天真烂漫地跑来问自己,“李老板,你是不是捡到我的东西了?快还给我呀!我等着急用呢!愿这个世界充满爱!”

她双手一摊,笑得如玫瑰花般娇艳如滴的模样,让李风间梦醒之后,坐在床上沉默久久。

…………

“啊呀,李老板,你今天的黑眼圈好重啊?”隔天下午,春风拂面的姚叶刚走到吧台边,就被颓废风的李风间给吸引了。不知内情的她还开玩笑道,“看你一副气血双亏的模样,你也需要多喝一点红枣奶茶哟。”

李风间五味杂陈地看着她,“今天想喝什么?”

“还是喝红枣奶茶,多放点儿红枣啊!”她点单完,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等候。

李风间默默制作着奶茶,而孙阿姨到底挂心姚叶,忍不住凑到她身边,见她今天依旧背着那个心爱的LV包,但包包上却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玩偶。孙阿姨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对姚叶开口,恰好姚叶的手机响起了,她接起电话,聊的似乎正巧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嘿嘿对啊,昨天的包包算是借给我背的,我还处处小心呢!不过经历了昨晚之后,这个包包就彻底送给我啦,我第一时间就把最喜欢的星黛露给挂上去了,现在我与LV更般配啦!”

于是,偷听她打电话的李风间,切红枣的刀差点儿就要切到自己手指上了……

姚叶无知无觉,依旧和朋友聊得开开心心,“昨晚折腾了我一个晚上,这包是我辛辛苦苦换来的劳务费,嘿嘿,劳动所得,我会爱惜一辈子哒!其实我早就想要了,眼馋了很久呢。”姚叶说着,还低头轻轻摸了摸包包,喃喃道,“其实,我觉得香奈儿也很不错,但太贵了,就怕他不答应……”

李风间简直听不下去了——辛辛苦苦,劳动所得,怕他不答应——这一连串词语都在激发着他的胡思乱想。他甚至手一抖,把整杯做好的奶茶都打翻了。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收拾之际,他依旧竖着耳朵,偷听她的通话。

“当然辛苦啦,昨晚多累人啊……”姚叶的话,蹲在地上的李风间没能听清楚,但她之后的下半句话却直勾勾地扎进了李风间的耳朵里,“一切都很顺利,但中途少拿了那个……也不知道是被我丢哪儿去了……太可惜了,但没那么巧吧。就一次,不会这么巧就中了吧!这么一想也就算了,没用上就没用上吧……反正昨晚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嗯对吧,他对我真的很好,虽然有时候看着凶巴巴的,嘿嘿嘿但他果然是爱我哒……”

李风间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丧失理智。于是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绕过吧台大步流星地走到姚叶的身边。他心慌意乱,心急火燎,甚至心如刀割,种种复杂的情绪搅得他甚至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孙阿姨的表情变了,由一副‘老母亲式的担忧’变得松懈下来。孙阿姨拉着李风间正想说什么,但李风间心无旁骛地站在姚叶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姚叶愣住了,刚挂断电话的她完全不明白李老板一脸愤怒地站在自己面前,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讷讷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额……奶茶撒了,重做一杯就好,我我我不赶时间,不介意再等一会儿的。”

“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李风间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又从口袋里掏出那盒避孕套,伸到她眼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个是你的吗?昨天,是从你的包里掉出来的!”

“啊呀,原来在这儿啊!”姚叶的脸蛋儿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她‘嗖——’地一下抓走,丢进自己包里,呲牙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干嘛就这么明晃晃地拿出来啊……你,你可以悄悄还给我呀!”

李风间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他心想:果然是你的啊……

但他看着姚叶天真稚嫩的脸庞,着实一个字也骂不出口。说到底,他似乎也没资格没身份去指责她什么,纠结片刻,他唯一能说出的似乎也只有一句,

“姚小姐……”

“嗯?”

“你……”他连呼吸都滞了滞,“如果,你真的很想要LV或者香奈儿的话,我可以借钱给你买。”

“哈?”姚叶错愕地瞪圆了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可以借钱给你,万把块而已,对我来说并不难。你可以慢慢还,还到大学毕业也行,毕业之后分期还也可以。”

“那不还行不行呢?”插嘴打趣的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孙阿姨。

李风间没理睬她,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姚叶,用一种真诚得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当你面对某些人和事的诱惑时,我希望你可以……睁大眼睛,头脑清醒,好好地想清楚……不要傻乎乎地被人蒙蔽了……我不想你以后,为之后悔……”

他冲动又艰难地说完了。

而姚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李老板,你……你肯借我钱,还不急着我还,我的确很感动……但是,我其实没怎么听明白你的意思……我,不需要再买LV了啊,我已经有一个了,虽然这个是我姐姐送的二手包,但我知足了……”

“等……等等,你的意思是……”李风间一愣。

“至于香奈儿,更贵一些。但姐姐答应我,等我以后好好工作,会把她背过的那只送我……”姚叶歪头——姐姐作为老板,虽然日常总是不苟言笑,也总对她的小毛病诸多苛责,但其实姐姐对她很好,“所以李老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风间呆若木鸡,气若游丝,好半天才隐隐回应过来,自己似乎闹了个天大的误会。还是孙阿姨悄悄凑到他耳边,说道,

“啊呀,老板,你刚才没听见姚叶妹妹在电话里说吗?昨晚她翘班,是因为她姐姐的男朋友密谋了一场求婚,姚叶也跟着偷偷筹备好久了,昨晚一个电话被叫去帮忙了。昨晚的求婚很顺利,她姐姐一开心,就把LV包儿彻底送给她了……”

至于包里的避孕套……当然是有恩爱男友的姚琴,常年准备在包里的啊。

至于姚叶所说的,少拿了个重要的东西——

“我这个马大哈,帮忙预定餐厅包场时,餐厅送了我一张抽奖券,我给忘在家里了。不过只有一张券,一次抽奖机会,中的概率也不大吧。我也就这么安慰自己。”姚叶补充道,随即瞪着眼睛,双手叉腰地望向李风间,

“所以李老板,你刚才说的那番奇奇怪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没,没什么意思。”

“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呢!什么诱惑,什么蒙蔽,什么后悔呀?还有还有,你说谁傻乎乎的啊?”

“来喝奶茶吧……”

“李老板?”

“免单,免单……”

“李风间!”姚叶的脸红如猪肝,“我我我好像听明白了,你你你……李风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