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的灵异调查局是全华夏总局,由许多不同部门组成,其中负责非自然案件的调查组是唯二需外出的外勤部门。
组员来自玄门各派,通常获得本科毕业证后先由师门举荐申请,再经过考核就能被录取,小部分则无需考核直接走后门,俗称关系户。
譬如莫佑乾。
此时此刻,莫佑乾本人正深情地凝视着帝静梵,并伸出双手包住她捧着咖啡的手,感动得仿佛见到了死而复生的亲娘。
他俊朗阳光的面孔上情意真切,喜极而泣地说:“虽然我们大学那会儿分手时闹到老死放不相往来,我一度以为我俩不会再见面,但没想到你居然也在实习名单上。你都不知道,当前几天知道你也是个垃……拉风的玄学众人时我有多高兴。”
……还真是桃花债啊!
帝静梵内心如遭雷击,强忍抽飞他的冲动,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你是想说垃圾吧?先给我放……”
“不要在意细节,”莫佑乾霸道拽回去,一脸真诚地打断,“我是想说我俩简直是现代版史密斯夫妇,早知道你也是玄师,当年谈恋爱时我就不伪装了。”
这场景简直和傻嘚情侣在公共场所不顾他人死活秀恩爱的画面没区别,不少人经过都会投来古怪的目光。
“……”
帝静梵感觉自己血压在升高。
醒来后碰上的玄师没一个正常人,老的没点骨气,小的全是智障。
最有毒的是闵清流,她之前把发生在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事,包括初中被鬼附身跑到坟堆里给野鬼表演倒立洗头的糗事都说了,就是没说这么重要的角色。
不愧是前男女友,都让她有种拧断头干掉算了的冲动!
良久,帝静梵深吸一口气,警告道:“你最好给我放开。”
莫佑乾恍若未闻,言辞热烈:“清流,你看茫茫人海我们还能再相遇,一定是我们缘分未尽,说不定今天分配队伍还能在一个队呢。”
他还捧住她的手,用力一晃表达激动:“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不说废话了,我们组队吧。”
然而正当他还欲表达一番旧情人重逢的矫情感想时,帝静梵的手猛地抽回,他手忙脚乱接住咖啡杯,刚错愕抬头望去,下一刻一拳头迎面而来。
砰、砰——
接连两声闷响,感想胎死腹中。
两秒后,莫佑乾单手捂住乌青的左眼,倒吸一口凉气:“我靠闵清流,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谁让你动手动脚,没把你脑袋打烂你烧高香吧。”帝静梵唇角一勾,冲他掀起一个虚假的笑:“再说了,我看你皮糙肉厚也没受伤。”
说话的同时,她手背在衣摆处疯狂摩擦,嫌弃得就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你嫌弃我?”莫佑乾仿佛受到了侮辱,不可置信道:“现在实习生中就我俩是众矢之的,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是关系户,看不起我?”
帝静梵动作一停,撇向他的眼神逐渐微妙:“关系户,莫佑乾?”
莫佑乾搁好咖啡杯,小心翼翼揉了揉眼睛后,没好气地回:“干嘛?先说好,我不接受道歉。”
帝静梵:“……”
原来他还真是武当莫佑乾。
昨晚她在群里扫了一眼,整整两页都在骂这位拿钱砸进调查组的关系户,最后还上升到了资本家压榨百姓可耻的高度。
当时帝静梵只觉得这名字非常晦气,所以没放心上,现在她悟了,怪不得实在看他有点不顺眼。
历史滚轮无情,无数门派湮灭于洪流,能留下来的均是底蕴丰富且广为人知的大宗门。
譬如道教的两大中流砥柱——南方正一派与北方全真,正一派系下又分以天师道闻名的龙虎山、茅山、灵宝等诸派,全真亦有许多派系,佛门则以少林寺为首。
调查组绝大部分成员也来自于这些门派。
而像武当、丹鼎与峨眉等派,虽也家喻户晓,但不轻易入世,主打一个清心寡欲。
但在很久以前,现民间仍信仰的真武大帝在武当山得道飞升,留下无数珍奇异书,武当辉煌一时。
他还有个别称为真武荡魔大帝。
当年帝静梵被追杀时,这人跳得特欢,以至于醒来后就非常怀疑一部分身体就在武当某处。
眼前这个可是不轻易露面的武当人,帝静梵打量莫佑乾一眼,嗯,而且还和闵清流关系匪浅,指不定能摸到点什么消息!
她瞬间软化态度,张口就来:“没事我就叫叫你,毕竟像你这么有内涵的名字不多见。”
莫佑乾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你认真的表情让我好像一个笑话。”
帝静梵:“……”
“行了说正事。”半晌,莫佑乾表情一肃,咬牙切齿地说:“你人在群里,应该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吧?”
她点头:“知道,我俩快被喷死了。”
每年六月初是调查组纳新的日子,中旬考核结束后出实习名单,听说组长慕容清对这次考核结果非常不满,于是故意将所有实习生拉到了一个大群。
此招用意险恶之极!
如今虽然玄门各派不再互争实力高低,明面和谐共处,但实际上仍在暗斗,靠自己硬实力成为实习生的天之骄子们最恨的就是资本家、关系户还有拖后腿的废物。
三样占全的莫佑乾和闵清流一进群,简直和羊入虎口没区别,很快成为嘲讽对象。
现在再去翻翻聊天记录,估计光“废物”这一词都能拉出十页来。
帝静梵大概明白了他上来就套近乎的原因——这是在求抱团,组内武当派人本来就少,再不抱团,恐怕会被孤立死。
“真没劲。”忽地,莫佑乾冷哼了一声,他双手抱头倒向长椅,一眼不眨盯着一望无际的碧空,缓缓道:“这几天那帮人带头批斗我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杀了他们爹妈。”
“……”
不管是什么方面的异类,永远会被普通人忌惮并排挤,这道理帝静梵深以为然。
她垂下眼,如蝶翼纤长的眼睫遮住凛冽的眼神,语气淡淡:“调查组这职位福利很好,一个菜鸡一个关系户抢占名额,被骂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论惨还是我比较惨,你在愁什么——”
莫佑乾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没忍住嘎嘎大笑起来:“这倒是,拉仇恨那还得是你。”
考核有山医命相卜基础五术、画符与心理素质这三项,每项考分30分,择前十五名录取,由于是前两项是基础,闵清流表现还好但仍然垫底,接下来的画符考题为火符,修为不精的闵某人差点烧了房子不说,在心理素质考核上甚至直接晕倒了。
最后,考核官出于“惜才”的心理,给她加了完美超越原最后一名的十分鼓励分。
但很显然,“阴山弟子太稀有咱得鼓励一下”这种狗屎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这放水放得令人发指,也不怪群里骂闵清流的人更多。
“你笑起来真的很像鸭子。”
帝静梵面无表情地挤兑莫佑乾,又催促道:“你还没说你刚才在停车场看到了谁。”
“等会再说。”莫佑乾忽然侧过头,直视她的双眼,极其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来求复合的,我只想找个人搭伙过完这个实习期。”
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问题,帝静梵眯起眼:“不想干就跑,非得过实习期?”
“因为……”说到一半,莫佑乾话茬戛然而止,望向帝静梵的黢黑眼眸中浮现一抹不解。
她正慢吞吞打开油条包装,小口咬下酥脆的尖尖,像是品尝到什么新奇美味一般,低垂的棕色瞳孔中闪烁着一丝满足。
他这才惊觉,几年不见的闵清流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咋咋唬唬的性格消失,整个人变得更沉稳内敛。
假如是以前,也许在见到他第一秒就已经给了他一个“爱”的暴锤。
不过人总归都是会变,莫佑乾没深思,收回视线后,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因为我必须要转正,但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帝静梵:“怎么说?”
莫佑乾:“你看啊,我俩还没进组就被骂成这样了,别说最讨厌关系户废物的慕容清会不会发难,反正实习生们肯定会出手。”
“……”
的确,一帮自诩正义的家伙在群里叫嚣了好几天说要他们好看。
“我大学毕业后都准备去环球旅行了,结果我爸强行把我塞入调查组,还说公家饭就是香,如果转不了正,就把我所有卡停掉。”
当然真正的原因不是公家饭,莫佑乾进去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查,但他心里还是苦,身为一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断卡如断命啊!
说着,他一边愁苦地叹气,一边打开咖啡盖,咕咚咕咚喝光后,才说:“实习期有考核分,言行举止、执行任务表现和团队合作全在考核范围内,一旦实习生们使绊子,我就完球。所以我也没别的要求,我让人把你和我分一组,我俩好有个照应。”
“起码,得把实习期过去。”
帝静梵倒是不怕,相反她最喜欢有人找她麻烦,这样才能顺理成章进食。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像咬断别人喉咙一样,狠狠咬断上半截油条,又问:“你怎么知道慕容清的事?”
莫佑乾猛地坐起来:“这你不知道?慕容清可是龙虎山的高阶弟子。她是孤儿,这代天师的师弟权辛道长在山下捡到她后,让她在龙虎山当了个小道童,但你猜怎么着——”
帝静梵慢条斯理咀嚼着油条,抬眼望向他。
……很好,又来一个最讨厌的龙虎山。
未几,只见他原本惆怅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一种名为胆寒的情绪,并诚心诚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龙虎山五年一度的弟子排位赛开启,胜者可晋升高阶弟子,这姐们原本赢了,结果有富豪花了十个亿要把废物儿子塞进来,由于权辛道长有个规矩一次只收一位弟子,所以硬是把她挤走了。”
莫佑乾绘声绘色地描述,抬起右手指天,语气佩服:“但离谱的是,慕容清从基础雷符中悟出了一点雷法,当晚摸进屋里,直接把那人劈成冒烟黑鬼报仇,最后是天师出面解决并将她收为弟子,才没把事情搞大。”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就特恨废物和关系户,在她当组长的二十年里,没人可以靠关系进组。”
“……”
沉默半晌,帝静梵也竖起了大拇指:“牛。”
雷法雄踞万法之首,亦是道术之尊,无论各门各派用何种方式理解并修炼各种雷法,所追求的目标只有一个——掌握造化雷霆,役使天地鬼神。
由此可见,此法有多强多难,普通玄师不可能学到,结果一个低阶小道童自主悟出雷法,天赋简直强到可怕,悟性也极高。
这要放以前,绝对是全门团宠。
但很明显,在现代社会的十亿面前,天赋不值一提。
“那为什么这次被我俩进去了?”帝静梵虚心求问,她目前对调查组可以说一无所知。
她拿起豆浆准备喝一口,这时一道犀利的破空声传来:“咻——”
帝静梵条件反射往后一仰,下一秒一个空易拉罐精准地砸在莫佑乾太阳穴上,残余液体飞溅而出,有两滴还溅到了她的衣服上。
紧接着,一道颇为嘲讽的声音靠近:“因为我师傅出国交流,一群贪婪鼠辈终于没人管,所以把你俩这废物塞进来了。”
“啪嗒。”易拉罐掉落在地打了个旋,滚到一双黑色球鞋旁才停下。
广场上人来人往,来人一脚踢飞易拉罐,刻意压低声音讽刺道:“每年招收名额就十五人,你俩明明家里有钱,想做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要进调查组?知不知道自己挤下去了两个含辛茹苦学术的人?”
帝静梵没说话,只是凝视着衣摆处的两道水渍,眼神深如寒潭。
反倒是被砸懵的莫佑乾随手搡了一把太阳穴,气势汹汹扭头,活像要把来人生吞活剥:“您哪位啊?”
然而刹那间,他脸色一变,瞳孔顿然骤缩:“秦、秦墨!”
秦?帝静梵豁然抬头。
只见眼前是一个快一米九的年轻男人,模样英俊,穿得是纯黑黑运动套装,他右手插兜,表情轻蔑,一串青铜天师钱挂在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脖颈处还有条由红绳编织的转运金珠,之上,齐肩金发半扎,碎发飘扬。
“…..我在停车场碰到的就是他,他是慕容清唯一的徒弟。”莫佑乾凑近帝静梵耳边小声提醒,说完他怂了吧唧站起来,作势要与秦墨握手。
“哈、哈哈——真巧啊,在这碰上秦道友。”
也就是这一刻,莫佑乾听见帝静梵缓缓地、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鱼。”
莫佑乾:?
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