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春蒐盛事,现在一团乱麻。
按理说,本该平乱后就立即送百官家眷回去,将贼人打入刑部大牢,或诛杀或拷问,也就罢了。谁知,慕容皇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勒令所有人留在围场,要一一排查,直到找回谢陵。
连绰急得嘴上都快烧出燎泡:“皇后娘娘这是发什么慈悲啊!文武百官不上朝了吗!公子一日找不回来,她就一日不回宫吗!”
贺若绮脸色沉重:“快别提了,皇后还不如不要横插这一杠呢。那巫祝只是坠江,说不准还活着……若是被皇后先搜罗到了,那公子就是慕容隐这事,还瞒得住?这几天,我以谢家部曲的身份,一面跟着金吾卫一起搜救,一面提防着他们先咱们一步找到巫祝,真是……”
他长叹一声,真是百转千回,为难至极。
连绰喃喃道:“若是有个法子,能引开金吾卫就好了……咱们搜山检林的本事可比他们强得多,再把京都附近的人手都调回来,不愁找不着公子……”
“那就故意放些东桓特有的物件,伪装线索,将金吾卫引走,再去搜索!”
一个带着帷帽的身影掀开帘帐,脚步如飞,衣袍猎猎当风。
贺若绮和连绰听到这副嗓音,均失声叫了出来:“公子!”
那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俊美脸庞,五官熟悉至极,眉目间的寒意也熟悉至极。
他根本没有回应连绰二人的叫声,兀自伸出手来,点在书桌上横放的地图某处,迅速道:
“此处、此处,还有此处,都搜了吗?西平县地处沧江附近,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出口,又因为地动被堵住了,恐怕西平县还不知道春蒐出事的消息。加派人手,重点搜索西平县!”
连绰愣愣道:“公子,您都回来了,还搜什么?啊,对了,谢大小姐呢,她不是和您一起落江的吗?”
闻言,眼前人抬眸望来,眸光如同两道冷箭,隐隐藏着一股炽烈的焦躁,像是绷紧的弦,游走在断裂的边缘。
“你们既然在旁边,为什么不顾好她?我早已嘱托过阿隐,为什么让她身涉险境?”
连着两句质问一出,连绰与贺若绮齐齐呆住了。
“你、你是……”贺若绮的声音越来越弱,“谢、谢陵公子……”
他们方才,竟然谁都没有分辨出来!
毕竟,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谢陵这副模样。
谢陵压下眉心的焦灼,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又是那位沉着冷静的谢长公子了。
他嗓音低沉:“我知道阿隐对你们有别的安排,你们也不会听命于我。但是事关阿隐与初盈的性命,两个都要救,谁也别打着保阿隐而弃初盈的心思。”
“现在,可以动身了吗?”
西平县三面环山,由于地动,唯一的出口被堵住,尚在抢修,只能在西平县里暂时歇脚。走到半路,忽又下起雨来,山路崎岖难行,颇费了些时间。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初盈昏昏沉沉,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一阵暖意袭来,一点都没有舟车劳顿带来的酸痛,反而极为舒适,甚至想再眯一会。
“醒了?”
一个声音自上方传来,初盈猛然抬头,正对上谢隐轮廓分明的下颌。
夕阳日暮,正是倒春寒,马车里的帘幕都放了下来,连最后一丝光辉也挡住了,车内视线晦暗,平添几分幽微的暧昧。
她好端端地犯了会儿困,竟然倚进了谢隐怀里,现在正坐在他膝头,后颈枕着他的臂弯。
她顿时一惊,就要起身,然而,谢隐的手臂锢上她的腰,纹丝不动,轻笑道:“跑什么?这样不舒服吗?”
初盈仍记着他从前握着她的手,写下的字:“……不是你说的,这不成体统,有违伦序吗!”
谢隐笑道:“什么伦序?你都挂在陆家宗谱上了,跟我算哪门子兄妹?再说了,这又不是第一次……抚琴之时,还有石壁之后,你我早已……”
谢隐提起旧事,初盈面上更是烧了起来,低声斥道:“还不都怪你?行事轻薄……”
可是这斥责,却像是娇嗔。
谢隐低低一笑:“可妹妹很欢喜,不是吗?……”
曾经,他顶着谢陵的名头,冷笑着看她对兄长痴心恋慕,冷言冷语,端的是要让她对谢陵完全死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性。
可是,当她与之亲密暧昧的人变成他自己后,谢隐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似幻。
他收紧了手臂,俯身低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阖上眼睛,属于男子的气息拂过初盈的脸颊耳侧,灼热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
初盈呼吸混乱了一瞬,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抚上谢隐的脸颊,只觉他的脸颊温度也一样高,不禁问道:
“兄长!你身上怎么这样烫?是不是热毒又犯了?我去唤陈大夫过来……”
谢隐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手臂从腰间游走到她的后背上,微微发力,初盈上身便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与谢隐的胸膛严丝合缝,只有一段雪白的颈子向后仰,垂落如瀑青丝,拂在谢隐的手背上。
他低笑一声,胸腔微震,这震动隔着衣衫,传到初盈与他紧贴的肌肤上。
“好妹妹,你太天真了。即便要找医师,也不能是陈大夫。”
这温度太暖,怀抱太有力,仿佛只要这样抱着,就再也不会分开了。他是兄长,是初盈本该推开的人,但是在被谢隐按到怀中的那一刻,她却忍不住卸了力道,只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她轻声问道:“为什么?陈大夫……有问题?”
谢隐摇了摇头:“他有没有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一无所有。”
初盈搭在他肩上的指节收紧了,她蹙着眉,反驳道:“这是什么话!兄长是谢家长公子,堂堂门下省纳言,怎么能叫一无所有!”
谢隐轻笑:“身份算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富贵如流沙,没有权势,便守不住;可是权势这东西,只有掌握了真正的命脉,才能派得上用场。我现在身旁没有一个可用之人,甚至连一把剑也没有,空顶着一个高贵名头。若是大梁此刻如倾巢累卵,你猜,谁还会买这种账?”
“若巫祝的药无毒,尚且还好;若真有问题,让他人知晓,岂不是将自己的弱点破绽暴露无遗?妹妹,这是将刀送到了他人手中。”
在塞北的这些年,他领悟到的一个真理,那就是万事以实力为尊。
如果你有弱点,最好将它变成永远的秘密。
初盈半晌无言,搭在谢隐肩上的手向上攀去,攀住谢隐的脖颈,紧紧地抱着他,低声道:“兄长受苦了。”
谢隐原本只是就事论事,没料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怔之后,唇角微勾,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听初盈问道:
“这热毒总放着也不是个办法。兄长,我之前询问了陈大夫,他说,热毒泄出来便好了。可是要如何泄,他又不说。或者,咱们一会儿去查查医书,去抓些清热的药?”
她的气息如兰,拂在谢隐的耳畔,眸中一派担忧,十分纯粹,但说出的话却引人遐思千里万里。
谢隐也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慢慢地回过味来,原来大梁药理中的“热毒”,恐怕还有另一层隐秘的意味。
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地望向初盈,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这种斟酌,只掠过了那么一瞬,谢隐便微微笑了起来,眉目松缓,道:
“不必用药。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看……妹妹肯不肯帮兄长了。”
这问的是什么话?
初盈面露不悦,正要驳斥他,可是,才刚刚启唇,后颈处便被扣住。紧接着,谢隐欺身而上,封住了她的唇齿。
她恋慕谢陵,那便继续恋慕下去吧。
——现在,他才是她恋慕多年的那个人。
比起春蒐时的那个夜晚,躲在石壁后面的四唇相贴,这一次,更像一个情人间缠绵悱恻的吻。
她脑内混混沌沌,已经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唇齿间润泽甘美的露已全被谢隐抢了去。他的手扣在初盈的脖颈处,再缓缓上移,揉乱了松松挽就的发髻,干脆反手将她唯一的玉簪取了下来,泄下如瀑青丝,才方便他扣住初盈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侵略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缕气息都足以让她颤栗。初盈本就被他抱在膝头,又被按着后脑,动弹不得,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马车尚在颠簸,每动一寸,初盈就颤抖一寸,每一次流露出要后撤的抗拒,谢隐便会追上来,掠夺得更狠、更多,和他本人的作风一样强硬。初盈脑后渐渐窜上一股酥麻意,又向下游走,手足四肢并无半点劲力,软得像是一滩水。
初盈晕晕乎乎,如卧棉上,手腕也松了,力道也卸了,浑身绻慵地蜷在谢隐怀里,甚至在谢隐缓缓从她唇上撤开时,她还迷蒙地向前迎了一下,濡湿的双唇再次贴到了谢隐的侧脸上。
谢隐顿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初盈才从混沌中醒过神来。
这太陌生了。
身体的反应太陌生,此时的谢隐也太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白日时,兄长还待她像从前那样;可是一到了夜晚,兄长就会吻她,抱她,对她……
她怔然望着谢隐,半晌,才问:
“……这样,就能解毒了吗?”
谢隐轻轻一笑,用近乎引诱的语气说道:“还不够。”
“好妹妹,你过来。”
“兄长教你。”
谢隐靠在马车后壁上,扶着初盈的腰,帮她直起身来。初盈真就顺着他引导的轨迹,倚在了谢隐遒劲的胸膛上,一寸寸地向上攀去。
不再是绵长的、带有侵略性的吻,而是细碎的、像雀鸟啄食一样的蜻蜓点水。
初盈小巧的唇落在他的唇上,如扬汤止沸,遍种星火。
谢隐的呼吸逐渐加重起来,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腰线,纤瘦,秀气。
初盈也不比他好过多少。明明知道,这于礼不合,可是刚刚心头的悸动太陌生,陌生到,她想再试一遍,想去寻找到其中的根源。
她按照谢隐的指引,将唇贴在他的唇珠,唇角,脸颊,印下小心翼翼的湿濡。
明明一切是由她主动的,一切却又重蹈覆辙,一颗心直如鹿儿般在胸腔里撞来撞去,心神动荡,身子越来越摇摇欲坠,简直要软成一滩水
意乱神迷之间,她春笋般的手指向上攀去,抚上谢隐的侧脸,再向后摩挲而去,正落在谢隐的耳畔。
触手之时,她才惊觉,原来谢隐的耳垂也与她的脸颊一样烫,不禁又轻轻抚了一下,却僵在原地。
她……似乎摸到了一处凹陷。
一处,本不应出现在大梁男子耳畔的,凹陷。
——这是一个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