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并不知晓那名青年是谁,却清楚地意识到,薄盛文对于“废太子遗孤”的下落已经不感兴趣了。
并且,将她转手送给了这个青年。
这怎么能行!
最亲近的兄长已经死去,就死在薄盛文的手里,初盈隔着屏风,定定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
只要她杀了薄盛文,就能为兄长报仇,还能为云瑶和阿随争取到逃命的时间,还能还了谢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不管怎么算,都是绝佳的选择。
至于她自己的性命,初盈已经不在乎了。
她从袖中攥住出一管长形物什。那是被她趁谢云瑶姐弟不注意时,悄悄改过的火折子,里面混了芒硝、硫磺,又将灯油倒入衣袖,一旦遇火,后果不堪设想。
她要云瑶配合她做戏时,早已算好时间,现在正是夜幕初降,屏风外的桌案上点着惺忪烛火,初盈进来时,就刻意地站在了桌案旁边。
屏风后,薄盛文的身影即将走出来,初盈咬牙想:就是现在!
守卫们再抬头时,只见到屏风之外,骤然爆裂出燃燃火焰!
“大人!”
火舌陡然蹿了起来,初盈就站在门边,居然没有夺门而逃,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薄盛文的惨状,焰烈的火光尽数倒映在她的眸中。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守卫大惊失色,有人冲出去找水,有人直接拔出剑来,就要向初盈砍下。
鸣剑声铮然。
火光燃起那一刻,那戴着赤金面具的青年眸光一凛,衣袖一扬,骤然已将那枚能证明薄氏是姑藏遗民的匣子收入袖中,下一刻,反手探向腰间,银光一闪,腰间一道剑芒如惊鸿般破空而来!
——竟是一柄藏在腰间的软剑!
初盈只见眼前一晃,还来不及躲避,那冲她而来的刀光已经被薄剑格开。那名戴着赤金面具的青年长臂一展,搂了她的腰,旋身破门而去。
此处乃是阁楼,青年足尖一点,已经掠出数丈,屋脊飞檐对他来说竟然如履平地,足见本事深不可测。
“你究竟是谁!”
初盈不料此人竟突然和薄盛文翻脸,想必事有蹊跷,但此时她身子腾空,毫无着力点,情急之下,厉声质问。
青年连正眼都不曾看她,好似没听见一样,一只手臂牢牢锢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放在唇边,刹那间,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长空。
远处山林中的燕雀被惊起一片,黑压压腾空而起,竟然还伴有动地的马蹄之声。
一声呼喝遥遥传来:
“公子,上马!”
青年脚步一转,初盈只觉地转天旋,下一刻,失重感瞬间袭来——他竟然带着初盈,就这么坠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初盈的惊叫堵在喉咙里,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那青年带着一同落在了马背上。
这匹马儿英勇矫健,马鞍旁还挂着一只紫杉角弓和箭囊,明显是专门为人准备的。
青年一手绕过初盈的腰,抓住缰绳,一手还握着软剑,手腕翻转,以剑代鞭,用剑脊向后一拍,马儿顿时疾驰而去。
初盈差点颠簸得摔下马去!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初盈被困在他的怀里,除了他的胸膛腰腹之外,毫无着力点。
初盈半生循规蹈矩,在兄长谢陵的耳提面命下,更是和他一样恪守礼法,现在被圈在一个男子怀中,成何体统?!
她连现在的处境都不顾了,一面推他,大声叱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于礼不合,你快放我下来!”
上方传来冷然的嗤笑:“这种境地,你还管礼法?”
初盈还在竭力挣扎,听到这一句话,却怔在原地。
这个声音……像极了她的兄长,谢陵!
初盈骤然睁大了眼睛。
而在这副赤金面具之下,并非什么皇孙杨悯,而是代替谢陵回京的双生弟弟,谢隐。
他此番欺骗薄奚盛文,意在得到那枚匣子,谁知,竟然闯进来一个谢初盈,胆子属实太大,居然敢直接对薄奚盛文使杀招!
直到隔着屏风,望见炽烈火焰的那一刻,谢隐的动作快于理智,干脆顺水推舟,提前发难——发难的同时,还顺道掳了她。
不仅仅是为了这盘棋局,而是为了忽起的一念:
谢陵最看重的妹妹,豁出性命,孤注一掷,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隐虽然救了她,但动作上毫无轻怜,甚至多了几分恶劣的迁怒。
前方正杀得酣热,谢隐也没空专门着人去保护她,见她不再乱动,便干脆就借着这样的姿势,将软剑一抛,取了挂在马鞍侧的角弓,挽弓射箭。
弓弦铮然颤动。
这一箭,挟着猎猎风声,杀意凛冽,也不知是直中了哪位重要人物的眉心,薄氏人马骤然一乱。
然而,初盈已经来不及去关心战局。
自从听到了这人的声音后,她就定定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此人未被遮掩的半副相貌、身量身材,都像极了她的兄长!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悄然升起,初盈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远处胜负已分,谢隐冷笑一声,其中满是轻蔑。他放下手中弓箭,却被肩上的柔软触感一惊——
不知何时,初盈的双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肩头,根本不顾此时是什么凶险的境况,也不顾此人刚刚和薄奚盛文的往来,更不顾他手中的利刃弓箭。
她以谢隐的僵硬的肩膀为着力点,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几乎成了个拥抱的姿势。
谢隐全身都绷紧了,立时攥住她的手臂,警告道:
“你最好安分守己!……”
话未说完,只听“当啷”一声,赤金面具骤然而落。
原来初盈的手指绕到他的鬓发之后,是为了解开面具的系带。
一副她依恋了多年的、熟悉至极的脸庞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苍天垂怜。
当真是苍天垂怜!兄长……兄长没有死!
这一刻,初盈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自从得知兄长死讯后,喉头一直哽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脊背一软,就要跌下马去。
说不清是从她的拥抱时起、还是从面具掉落时起,谢隐的身形就已经僵硬了,攥着她手臂的力气却还没松。初盈身子后仰时,谢隐下意识地收力,奈何初盈身子单薄,反而一头撞回了他的胸膛上。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湿了谢隐衣襟。
初盈紧紧地抱住谢隐,终于哭了出来:“兄长……兄长!幸好,你没有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自幼便是安静内敛、沉默寡言的闺秀模样,就连哭泣,也是无声的。只有濡湿了谢隐衣襟的泪水,无言地诉说着,她有多么后怕。
连绰提剑来向谢隐禀报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初盈无知无觉,全然没有发现被自己紧紧拥抱的这副躯体是多么僵硬,完全没有一丝回应。
良久,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
“你对兄长,当真是……情深意重。”
最后四个字,被咬得慢条斯理,透着一丝危险的冷嗤。
初盈伏在他的胸膛前,陡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