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晚风徐徐,花香阵阵。
一片安静。
时安听到花墙那边小太监着急的声音:“郡主,郡主你怎么哭了?”
他眼睛睁得溜圆,看向花架下背对他而立的公子,他着急:郡主就在那边,公子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赏花?.....
就听花墙那边是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委委屈屈的声音:“洛洛,我的脸好疼.....”
小太监的声音明显着急了。“郡主,先出来.....慢点,慢.....”
“郡主松手,让奴才看看......哎呀!”
郡主的声音,“怎么!毁、毁容了?小洛子,你快说呀!”
“没没没没,是郡主太着急.....就是给花枝扫红了些.....”
花墙这边小洛子重新点起了灯笼,提着灯笼对着月下脸颊看得格外仔细。这时候后怕极了,心道幸好花枝上没有刺儿,不然!
他取出帕子轻轻给月下擦了擦 ,欲言又止。就刚刚郡主往里钻的动静,简直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连拉住郡主避开花枝的机会都没有!
“洛洛,你再照照,确定没事?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疼啊!”
女孩子的声音依然带着哭腔,软糯得好似春风里的团团柳絮,又似夏夜里街头最甜的桂花糖。
“郡主.....别、别拿手捂着.....给奴才再看看.....”
“郡主放心!”
“你保证明儿能出门?”
“奴才保证没事,微微红,扫些芙蓉粉准保看不出什么,郡主不放心贴个花钿就是了.....”
女声显然放心了些,叹了一口气,似在发愣,好一会儿才道:“洛洛啊,我要是连美貌都没有了,还有啥呢.....”
花墙这边的时安埋着头,嘴角抽搐得厉害。
“郡主说什么呢!郡主聪明伶俐,心善,更别说还多才多艺,别的不说,就连女工,昨天郡主一捏针,豁!洛洛就觉得半年没见郡主拿针线,一动手就不一样!再说上次郡主拿笔,换个人三个月没拿笔能写出那么好的字?!奴才反正没见过!还有呀,昨儿郡主居然都开始看书了,天呢,郡主呀您可太多让天下人佩服的地方了.....”
花墙这边的时安听得那是目瞪口呆。总结一下不就是平日几乎不动女工,不读书,更很少拿笔写字.....
被这位大名鼎鼎的洛公公说出来,却好像完全是另一回事。这宫里奴才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时安暗暗道,就这样赤裸裸的吹捧,明珠郡主才不会信呢。
没想到就听到:
“洛洛,是本郡主妄自菲薄了,你所言不差.....”
时安:......
月下想的却是自己好歹多活了几年,再不长进也会有些长进的。回头她就亲手给外祖母绣一个荷包当端午节礼,惊艳外祖母和周嬷嬷一脸!
这么一想,月下眼中中还含着泪光,就已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花墙这边时安就听到这对主仆继续道:
“郡主高兴就对了!郡主一笑,天上的仙子都比不过!”
“天上的仙子一定比我更勇敢,至少做错了事儿,天上的仙子肯定不会怕跟人赔不是.....”
“仙子怎么用跟人赔不是呢!”
“你要这么说的话,本郡主确乎比那仙子还、还勇敢一些.....”
.....
“哎呀我的裙子坏了!咱们快回去吧,仙子肯定不能穿坏掉的裙子呀.....”
“郡主放心,这条路上必不会遇到人。要是有人看到——,哼!”
花墙那头这位趾高气昂的洛公公语气里的狠厉令时安手中熄灭的灯笼一晃,心里头顿时浮现传说中的公公们狠辣的手段,却听到明珠郡主同样发狠的声音:
“嗯,如真有人,小洛子你不要犹豫——”
时安发着颤听郡主最软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
“立即吹灭蜡烛!哪怕咱们看不清路,也决不能让对方看清本郡主!”
“郡主放心!”
时安战起的汗毛一下子熄了......
慢慢地,花墙那边没了动静,应该是主仆两人离开了。
月光静静,星光满天,虫鸣又起。
好一个夏夜盛晴天。
时安见花架下安静的主子动了,他立即跟上。
宋晋转过花墙,目光落在满地落花上。
风过,花瓣轻轻颤动。
时安犹豫着问:“公子,还去看看咱们姑娘吗?”
好一会儿,宋晋才道:“回吧。天晚了,姑娘也该歇了。”
时安应了。打着灯笼走在一旁,一时间有点不明白自家公子出来是做什么来的.....
想到什么,他忙道:“明天沧浪园的集会,公子去不去?”
每年端午附近,沧浪园都会有菖蒲集会。京城里年轻的公子们都会齐聚那里,彼此吟诗作赋,谈书论画,更有各家学说的清谈。
这样的集会,公子一向兴趣不大。虽明面上公子没说过什么,但私下里,公子曾回答过他:清谈误国,非他所欲。
更不要说到时候必然有那位祁家三公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每次见到他家公子都跟疯狗一样,好似不咬人那位京城小霸王就不舒坦。
时安猜着公子必不去的,故而这时候才随口提了一句。
哪知到了书房,宋晋停了步子,道:“去的。”
“哈?”
“明日沧浪园,要去。”
时安发愣。
宋晋抬手轻弹了下时安额头。“发什么呆,还不快让人多点两只烛。”
时安哦着应了,就知道今晚公子又要秉烛看那些永远看不完的公文资料了。果然就见公子人还没坐下,就已拿起了书案上一册文书翻看。
时安不由咕哝道:“今日这样多事,明日又要应付那些人,大人该早些歇息才是。”
“今日的事儿,还没完呢。”
时安抬头:没完?还能有什么事儿?
就在这时,外院管事进来回话,说是尚书大人派人来送东西了。
宋晋拿着卷起的书册敲了时安一下:“还愣?出去看看吧。”
说着先一步出了书房。
夜色星光之下,一口口巨大的木箱被人抬到了郡主府西边院子中。
领头的青衣仆人带笑道:“宋大人,知道您这边等着,咱们大人带人亲自找的,这不,都给您送来了。”
说着这管事的一挥手,跟着的人已经把十二口大箱子打开。
月光下腾起了一阵灰尘,露出了里面铺得满满的文册。
“大人说了,为了让您把两江地区的这份差办得让陛下更满意,咱们库里两江九府十三州五十七个县的材料都给您送来了。”
时安呆愣愣看着堆满了院子的木箱,一个个黑黝黝的硬木大箱子都堆满了不知多少年都没人打开的书册.....
户部尚书温大人派来的管事话说的恭敬好听,一双眼睛却不时抬起偷摸打量宋晋反应。
宋晋一身简单的玉色直身,一根看不出成色的玉簪束起乌黑的发。他默默走过几口木箱,停在了管事的旁边。
管事的再不敢随意张望打量,安分地垂手而立。
余光注意到身旁这位俊美异常的大人俯身从黑木大书箱中拈起了一册书,带起的灰尘让一旁的管事鼻尖一动,硬生生按下了一个随之升起的喷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月光下,只见这位年轻的大人落在深蓝色书册上的手白皙,有力,让人忍不住顺着手看向他此时微微垂下的脸。
果然是京城人人称道的玉面探花郎。
管事的暗道,也难怪这样出身,能配那位明珠郡主。
借着月光,宋晋翻开书页。
旁人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见他目光扫过,一页页翻过。不过一会儿就合上了书册,又捡了一本再次翻过。
安静的院落,垂手的下人都不觉屏息,就连先前多少带着些趾高气扬的管事,这时候也屏息凝神。
宋晋再次放下一册,又捡起一册,似乎才发现这些人还杵在原地,温润的声音道:“夜深天晚,有劳诸位了。”说着对一旁的陈管家吩咐,“陈叔送一送吧。”
管事的从宋晋声音中听不出任何不满,只觉宋大人声音悦耳好听,甚是客气。他忙垂首告辞,带人离开。看着几个从人喜滋滋的模样,管事的掂量着赏钱,心情很是复杂,真不知自己回去对正等着的温大人如何回这个话。
东边院子中,月下已经沐浴洗漱,换上了寝衣,柔软的轻罗寝衣包裹着她年轻柔软的身体,随着她转身靠在炕桌旁的窗上,勾勒出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她手中抱着一柄如意云头的玉如意,静静看着窗外星光下的梧桐树,呆呆出神。
翠珏在旁边一边叠起衣裳,一边朝璎珞使了个眼色。璎珞悄悄看了一眼自打魇住后爱出神的郡主,往梳妆台上拿了绿檀木梳,来到月下旁边:
“郡主,周嬷嬷吩咐奴婢以后每晚睡前给郡主梳梳头,松散一下更好睡呢。”
月下收回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坐好。
璎珞一边梳发一边问道:“郡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月下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小安子有没有找到人。”
“郡主,到底是个什么人?”
璎珞歪头望着月下问。郡主让人到处找神医他们还能懂,郡主是被噩梦吓着了,可郡主怎么突然找一个小太监。
月下想了想,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怎么重要呢?”
“就是,我不想让他再吃那么多苦了。”
梳子的力道不轻不重,身边的璎珞和翠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月下不时问一句或者应一声,从临窗的炕上到了她的拔步床上。
她看着床上垂下的软罗轻轻晃动,就像翠珏和璎珞轻柔的声音。
月下含糊的声音还喊着她们的名字,说:“我不困.....我还不想睡.....也不知明天沧浪园.....大人.....想不起来了.....”
话到最后含糊成一片,翠珏和璎珞已听不分明。
床边的翠珏转身朝璎珞竖起食指,做出“嘘”的动作。
璎珞立即闭了嘴,越发放轻了手脚走过来朝床内看了一眼:就见郡主睡着了还抱着那柄羊脂玉如意呢。
月下柔软细腻的小脸靠着羊脂玉。
翠珏轻声哄着从睡着的月下手中取出了玉如意,拿软缎包了,俯身给郡主放到枕头内侧。
这柄玉如意是郡主出生那年,仁宗帝赐的。
璎珞见翠珏给郡主盖好了薄毯,她这才放下了床上的烟笼青纱帐。
两人退出拔步床,又放下了外围的翠色青罗帐,把灯烛移到外头圆桌上。
低低的声音:
“郡主睡前还惦记着沧浪园,莫不是郡主想去沧浪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