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身后传来电梯的响声,我好似灵魂都要被吓得出窍,飞快跑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去开家里的门,却好半天对不上钥匙孔,我慌到手抖。
电梯门打开,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李阿姨和姜叔叔。我还以为是空的电梯重新打开,感觉呼吸都被扼住。
“这是十五楼?”
一个脑袋探出来,是我有些眼熟的小学生,应该是住在楼上的,比以前长得高了点。
挤压在心头的恐惧感被小男孩的疑惑给驱散,我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点点头。
小男孩自始至终都没有踏出电梯,也没敢往右边的姜深家门口看,他大概也是知道的。孩子还不太懂生与死,但也会听到大人去讲。
他快速退回电梯,又关上门,好像很避讳的样子。
这个反应是正常的,如果我不是姜深的对门邻居,大概也会表现出回避的态度。
晚上吃饭,爸妈聊着聊着又说到了姜深的事。吃了一碗就没胃口打算走的我,又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夹菜,假装还要吃一会。
这些话听了个差不多,我总结出两个信息,一是小区和市里要嘉奖姜深的见义勇为,二是姜深所在的大学在开学时也要表彰他。
人是不在了,但他的英雄事迹不会被埋没。
“妈,李阿姨她们要去学校领奖么。”我夹着一根土豆丝咬嘴里,问道。
“要去的,听说还有邀请演讲,还有师生慰问。而且小深的东西也得从学校收拾回来。”
“学校不会帮忙整理寄送吗?”
“还是自己去一趟更好。”
我想到先前看到的一群人,“前几天社区来了人,也是来慰问姜深家的?”
“嗯,大家都是知道这件事的,来表示关怀。”
我本来想说今天坐电梯回家的小插曲,可又觉得是自己一惊一乍,应该就是精神紧张看走眼了。
“妈,爸,要是我也救人牺牲了,你们是不是也会觉得光荣。”
“你不想着好好学给我挣点光,想这出路?这种事挨都别挨边,见到了就跑,你只要报警就好。”
爸爸还没发话,妈妈就筷子磕到碗沿上,神色凝重地教育。
我哦了一声,她看我回应敷衍,又提高了声调,“听懂没有,从容。”
“听到了,我也不敢,我没那么伟大。”又不是谁都像姜深那样勇猛。
“听到就好。”
“妈,那学校和社区之类的慰问金有多少?”
“没打听,十万以上吧。”
“人命还挺便宜,那个被姜深救了的姐姐呢?”
“听说是还在住院,不方便见人。至少是活着的,小深没白白牺牲。”
如果人没救过来,又搭上了姜深,这也太悲痛了。
我想了想,又问:“你说,李阿姨和姜叔叔还会不会再生孩子。”
“难讲,李阿姨的年纪也没到生不动。”
提了这个问题后,爸妈居然开始就着这个话题聊,最后感慨生两个孩子也不错,秉着一种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的原则,折了一个还有一个。
这顿饭吃完,我捡拾碗筷去洗刷,再打扫厨房。
饭后一家三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刷手机各干各的。过了七八天了,我终于有勇气打开姜深的社交圈还有我与他的对话框。
我俩最后一条信息竟然是在五月份,快两个月了。聊的内容是他问我暑假的安排,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学校什么时候放假,我就什么时候回。
姜深在学校有几项活动要参与,大概要在八月才能回来。
他参与的活动项目都是高大上的,我不爱听,也听不懂,所以他并不会说自己领域的专业名词,也不显摆,倒是会偶尔问我生活中的趣事,向下兼容的很彻底。
聊天记录往上翻,我俩并不是经常聊的类型,现在也没得聊了。
我盯着屏幕,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念头,想要给他发信息。
[姜深]
回过神时,我已经发送了他的名字过去。当然,我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头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卡通青蛙,好像从高三开始就没有换过。我的头像可能会随着心情来换,我前几天就把头像换成了一个背景灰,什么图案都没有。
高三的时候我是什么头像?好像是葫芦娃里面的蛇精?
当时和朋友一起约定换的葫芦娃动画头像,好几个人都选了。
思绪飘到哪算哪,我不断地往前翻,像是在浏览姜深短暂的人生。
他的手机应该是还在学校宿舍吧,开学的时候,李阿姨她们就会拿回来。
我和姜深有没有合照?学校不是一个班级的,所以是不存在毕业照。但我记得,小学、初中、高中,我俩好像都有拍。
“妈,你以前是不是给我和姜深在学校拍过照片?”
“哦,学校搞活动的时候有拍。”
“照片都洗出来了对吧。”
“有相册,你去卧室书架最下面第一个柜子找找。”
我找到了相册,正好客厅的门被打开,晚自习回来的梁晟晟喘着气,指着走道说,“我跟你们说,廊道的声控灯坏了!”
爸爸起身去门口查看声控灯,我捧着相册也过去瞧,说是接触不良,也有可能是灯泡用久了。
录了一段几秒的视频发到业主群里,让物业明天派人来维修,爸爸招呼梁晟晟进屋,又把门关上。
我有点疑神疑鬼,又透过猫眼往外看。对门显得有点模糊,好像猫眼糊了一层透明薄膜。
说不上来的不舒适感,我反锁了门回到客厅。
梁晟晟把挎包放在茶几上,他讲道:“我从小区里进来,跳广场舞的阿姨们还在聊深哥的事。”
这已经是全小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毕竟也没过多久,大概这个暑假过去,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才会慢慢淡去。
我:“弟,她们有说什么吗?”
“就是说好可惜,不过也有说横死,风水不好的。想找道士和尚化解之类的,讲什么的都有,听不完全。”
“小孩子听这些做什么,快去洗个澡,复习一下功课,马上就期末考了。”
“妈,你说深哥会不会回来看看大家?”
面对梁晟晟这有点傻气的样子,妈妈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也没理睬,翻开相册就从小时候找起。
这些照片都是爸爸整理的,他按照日期从前往后排序,大部分照片下方写了时间地点事件,这样观看的感官非常好。
这一打开相册,一家人都凑脑袋过来看,开始了忆当年。
前面几年的都没有梁晟晟,但是有好几张姜深。我和他一块躺在沙发上,还有在地上爬的,以及家长交换抱的,像是两个大号玩具。
从幼儿时期到高中毕业都有,数一数竟是有三十多张。
原来在初一之前,我和姜深的关系并不差,还有活动时牵手的照片。
疏远是从中学开始的,幼儿园到小学时,我们也有过还不错的几年。但这些早就被我抛在脑后,直到看见这些旧照片,才重新回忆起来。
爸爸提议道:“这些照片再搞一份,送去给小深家,你们觉得呢。”
我想到在网上看到的一些灵异说法,也犯傻地问,“你说人不在了,这些照片还有手机上的好友,都要删除吗。留着照片会不会被找?”
这回妈妈倒没有马上反驳,而是讲,“有些人是挺避讳这个,会把去世的人删掉。”
“也没那么邪乎,我以前的同事也有走得早的,不也没删好友,还有活动照。”爸爸并不相信怪力乱神,拍拍我和弟弟的肩头。
“姐,你该不会是怕深哥半夜找你吧?”
“……”我是挺怕的,就算我现在承认了暗恋他。
“我是求之不得,要是深哥来托梦,他能告诉我考试怎么考,给我押题就好了!你们说,我现在拜一拜深哥行吗?”
粗神经的梁晟晟全然没有对死者的恐惧,甚至带了点期待,然后遭到了妈妈的白眼和教育,让他千万别在李阿姨、姜叔叔面前这样没脑子。
爸爸又开始问梁晟晟期末复习的事情,我就拿过相册自己琢磨。
姜深真是从小到大都好看,没有歪过,就是门牙掉了的时候,也是可爱的。
X年X月,三年级运动会,学校喷泉。这张照片是运动会时我捧着姜深的脸,他刚好掉了一颗牙,我在给他看。
“爸,这张照片是你拍的,还是妈拍的?”
“这张我有印象,是我拍的,当时小深来给你跑步加油摔一跤,你跑完终点后又跑回来看他嘴巴,哈哈哈,爸爸觉得很有趣,就抓拍了下来。”
“这样啊。”
手指摩挲过照片里的小男孩,他并没有哭,脸盘子朝着天,嘴巴大张对着我,而我在很认真地给他看牙。
妈妈感慨地说,小学时我和姜深的关系真的不错,就是越大越疏远了。
大概是初中有了男女性别意识,青春期的到来总让人无法预料。又或者,我早早就对他有了好感,开始了自己的别扭。
妈妈又说:“男孩和女孩还是不一样,你弟和小深的关系还是不错,到了初中反而更好了。”
梁晟晟:“还不是姐的成绩一般般,她又辅导不好我的功课,我不会的还能拍照片直接问深哥。”
我故意刺他,“那你现在怎么办,把作业烧给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家都静默了几秒,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于是马上换了话题。
“爸,我明天拿相册去扫描打印,然后给李阿姨。”
“你做主,给你转洗相片的钱。”
“好,那我睡了。”
将整本相册带回自己房间,手机收到转账,我收了后就躺上床,睁眼看着天花板,根本睡不着。
我又想到了门前闪过影子的事,窗帘遮蔽了外面的夜色,我进入一种胡思乱想的阶段。
我应该关上灯,试着闭眼睡觉,不然我会一直睡不着在这瞎想。
为了能早点睡,我用遥控器关了灯。整个空间黑下来,我像被捆在床上那样平躺着,呼吸声变得明显。
这些天入睡,我都要精神地睁眼许久,然后带着一些惶恐面对漆黑的室内。
我会想象床边有人走来,或者黑暗中什么东西会随便动,发出让人听不清的声响。
我知道这是自己吓自己,如果真的有鬼魂,又是姜深,我应该不会那么害怕吧?
我或许还没从姜深的死亡中走出来,这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状态,我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没事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姜深的家人会走出来,我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