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宁宁在梦境中挣扎着,猛地睁开了双眸,却在此时,她发现十三正靠在石壁上,双目紧闭,一旁火堆也正处于熄灭的边缘。
“十三!本小姐不是叫你好好守夜吗?”
叶宁宁瞬间清醒过来,拖着受伤的腿先拨燃了火堆,又伸手推了推黑衣少年。
橘色的火光再次照亮了整个山洞,洞外的雨不知何时早已停了,因而叶宁宁能清晰听见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少年的喃喃自语:“热、好热……”
叶宁宁觉察到了不对,还带着油腻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好烫!
这是怎么回事?十三发烧了?
叶宁宁先是一怔,好半天,她才又伸出手去,那额头的温度好似要将她灼伤。
怎么办?怎么办?
无措连带着恐惧如蚂蚁般啃食着她的心脏,叶宁宁望着漆黑的山洞和地上的少年,连连喊道:“十三、十三你醒醒!”
双手不自觉摸到了他的左臂,一股黏腻感让叶宁宁倍感不适,借着火光一看,才发现掌心沾上了些许猩红,她心中一震:血!好多血!
叶宁宁在十三的衣衫上猛擦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回神:十三受伤了!
于是又大着胆子去撕他的左臂衣袖,淋了雨的伤口并未彻底愈合,其上甚至还有嫩肉翻飞,似乎是利刃所致,看起来恶心又可怖。
叶宁宁不忍直视。
她的动作不算轻柔,反而很粗鲁,但陷入昏沉的少年似乎没有痛觉,反倒拽着她的手,主动将脸贴上了她那冰凉的手心。
再这么烧下去,他会不会死啊?
叶宁宁实在怕极了,眼泪不自觉涌了上来,她哽咽道:“十三、十三你别死……呜呜我不对你这么凶了,你别死。”
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十三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发现他还握着她的手,急忙坐直了身子,“九小姐,十三知错。”
“你都快死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叶宁宁生气道,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时,翠竹总会弄条湿帕子放在她的额头,还会让她少穿点衣物。
“十三你快把你那衣服脱了!”
十三愣了。
叶宁宁才不管这些,干脆自己上手去扒,他在外淋雨时间较长,此时衣物都还未彻底干透。
十三想要阻止,却浑身无力,用来防身的匕首就在手边,他摸了摸,又不敢拿起,只能任由她将自己的上衣全剥了下来。
少年□□白净,因而其上的新旧伤极为显眼,叶宁宁不敢细看,只留下一句“先给本小姐好好躺着”,便一瘸一拐地来到洞口,忍着不适,双手挖了一抔湿土来。
浸了雨的泥土带着凉意,或许可以用来降温,叶宁宁如此想着,先在他的额上贴了一坨泥巴,又在他那迷茫的眼光中,将两团泥分别贴在了他的腋下和小腹处。
少年的双眸似乎带了一层水汽,他表情呆愣,在火光的映衬下,就仿若一只温顺的、傻乎乎的大猫,叶宁宁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降温!懂不懂啊。”
冰凉的泥土似乎吸走了他身上的高温,十三的脑子越发清明,除了口渴以外,便不再觉得难受。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叶宁宁盯着火堆,添了些柴。
“回九小姐,是在隐卫营受的伤。”
十三仰躺着,只能斜着视线看叶宁宁,也因此没被发现。
少女的发丝泛着暖橘色的光。
“哦……”叶宁宁点了点头,“十三,本小姐改主意了,只要你能活下来,到时候就选你做本小姐的专属隐卫。”
“本小姐罩着你,如何?”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的回答:“回九小姐,十三……”
生死之事,他如何决定?
对于他的犹豫,叶宁宁很是不满,侧身直视他,“你必须给本小姐活着!”
“回九小姐,十三定不负所期。”十三唇角勾了勾,一闪而过,叶宁宁并未觉察,反倒因为他脸上的一颗泪痣怔愣起来。
“十三,你这里居然有颗痣。”
叶宁宁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泪痣很小,又与脸上的伤疤离得近,因而她也是才发现。
好熟悉的痣,熟悉到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千万次。
十三的心思并未放在这颗被突然发现的痣上,而是在感受到叶九小姐指尖的触感后,他微微侧了侧头,试图将那刀伤藏在阴影中。
平日里他并不在意这些伤痕。
毕竟他刚进入隐卫营时,就一直在实训,那时他的武功还称不上顶尖,在这个过程受点皮肉之伤在所难免。
可如今,这样的他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叶九小姐眼前,会不会……吓到她?
彼时的叶宁宁早已被洞穴外闪动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她伸长了脖子去看,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九小姐、九小姐!”
“宁宁、宁宁!”
“是我哥!我家里人来寻我了!”
叶宁宁一脸欣喜,起身就要往外走,哪怕腿脚不便。
“九小姐,十三送你。”少年说着,就从地上利落地坐了起来。
天这么黑,她就这么出去容易受伤。
叶宁宁顿住了身形,回头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十三你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或许会受罚。”
想了想,叶宁宁又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这次她没有回头,“十三,本小姐命令你,不准跟上来。”
夜色昏暗,叶宁宁就靠着一根木棍,缓慢地、艰难地走向了不远处如银河般流动的火星。
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叶宁宁扔了手中木棍,又理了理衣衫发髻,这才扶着树干大声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火星越发近了。
在看清一身白衣的叶麟后,叶宁宁又惊又喜,“哥哥!”
忽而想到自己弄丢了梅花白玉流苏簪,叶宁宁语气复低沉,“哥哥……我、我……”
“宁九妹!”女声甜糯,“宁九妹果然吉人天相,平安归来,这下二哥哥和夫人总算能心安了。”
叶宁宁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人群中除了她的两位贴身丫鬟和哥哥、娘亲外,还有……八姐姐叶婉。
彼时叶婉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温婉可人。
叶宁宁的情绪一下便跌落谷底,她本想很不客气地问:“本小姐和你又不熟,你来装什么亲昵?”
却在张唇的瞬间,见叶麟伸手摸了摸叶婉的头,听她道:“宁宁性子顽劣,这次多亏了八妹你惦念着她,否则……”
目光转向叶宁宁之时,叶麟叹了口气。
北冥月则没有留情,“宁宁,这次你独自一人跑到后山,惹了你爹大怒,待回去之后,禁足七日。”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又有些无奈,“宁宁你长大了,可不能再任性了,学学你八姐姐,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吧。”
“娘亲!”叶宁宁不服,她挺直了腰板,瞪圆了双眼。
她想问,凭什么叶婉才到叶家几日,他们便对其如此疼爱,相反,对自己却是百般苛责,还拿她们二人进行比较!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叶婉才回叶家几日,你们一个个的就都向着她,替她说尽了好话,她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
“我呢?那我算什么?”
残存的理智告诉叶宁宁,她现在无理取闹的样子定是丑陋极了,可是满腔的激愤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燃尽了她的冷静和克制,让她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怪异之举来自何处时,便将各种恶毒的话说出了口。
果不其然,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
好在叶婉打破了沉默,她面带歉意,“九妹,八姐只是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八姐哪里做得不对,还请九妹宽恕。”
叶宁宁怒目而视,“关你何事,你个......”
却被北冥月语气严厉地打断,“青荷、翠竹,快带你们小姐回房好生休息。”
叶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好似不明白,在他面前一向乖巧温顺的妹妹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如此可怖的模样。
知女莫若母。
北冥月知道她这女儿虽性子刁蛮,才学浅薄,比不得其他几位姐姐,也因此不讨叶沐风欢喜,但好在她生的貌美,又有个能干的哥哥照拂,无论在叶家还是嫁出去,日子也能过得平平安安。
然而如今,叶婉回归,叶家上上下下无不对其喜爱有加,若宁宁再不改改她的性子,甚至故意针对,彻底惹怒叶沐风,只怕在叶家会更加难过。
想到叶沐风,北冥月心中涌现些许酸涩。
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得他青睐,何况是她的女儿,他们的亲生骨肉。
听闻北冥月如此言语,叶宁宁侧身躲开了青荷,倔强道:“本小姐自己走回去!”
却是旧伤在身,这一折腾,叶宁宁脚踝一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地上栽去,好在翠竹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了她。
恰在这时,林间树影闪动,发出急速的沙沙声。
“谁在那里!”叶麟面色一沉,示意身后侍从前去搜查,叶宁宁却是心中一惊,忙道:“或许是只野兔。”
好在叶家侍从并没有发现什么。
叶宁宁松了口气,脚上的疼痛感让她委屈更甚,于是抽了抽鼻子,正欲向叶麟撒娇之时,一抬眸,便对上了他那双略带失望的眼神。
只听他道:“回去吧。”
叶宁宁的思绪彻底乱成一团,最终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