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笑了。
不是上次梦中模糊朦胧的感觉，而是真实的、温和的、触之可及的笑。
她笑起来眼底像轻轻荡漾的春水，黑亮的眼眸镜般倒映着她面前的少年郎——萧泽。
谢辞握着剑柄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原地，杀意骤然消失，他怔怔看着祝秋。明明他也知道这是幻境，但谢辞眼中却还是抑制不住渐渐生出复杂之情。
有错愕，有不甘，但最深的还是羡慕。
他多希望这双眼里倒映着的是他，而不是在旁边只会蠢笑、毫不明白这有多珍贵的萧泽。
凭什么？
凭什么？！
这是幻境没错，那现实中呢？
师父曾对着萧泽如此笑过吗？萧泽见过师父这般笑容吗？他配吗？他有自己懂师父吗？有自己认识师父的时间久吗？！他知道师父都曾是多么耀眼的人吗？！
“师父……”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有些干涩，竟还隐隐带上一丝委屈。
谢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会呢喃出声，但他此刻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把师父从萧泽身边夺回来！
……哪怕她看他一眼也好。
女人闻言一怔，笑着看向萧泽的脸渐渐收回笑，重新认真地看着谢辞。
她细细打量了一遍谢辞，慢慢道：“你是与你师父走失了吗？”
谢辞喉咙一滚，片刻后泛白的指尖渐渐松开剑柄。他看着祝秋，没办法地看着祝秋，最后脱力般轻舒一口气，扬起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是啊，”他说，“我与师父走失了。”
女人垂眸思索片刻，然后点头：“那你若也要四处寻她，可与我们一道。”
“师父！”旁边的萧泽忽然皱皱眉，“咱们还要快些下山呢。山下老李还等着我们给他治眼疾，师父忘了吗？”
一个是病人，一个只是迷路的少年，这二者孰轻孰重在祝秋面前毫无可比性，但谢辞看见女人摇摇头。
“他那双眼需得热敷两个时辰。咱们现在出门不过一个时辰，回去也只需要半个时辰，回去早了也没用，不如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葛落草。”
祝秋永远都只在面对病人时会多说一些。
萧泽一噎，明白是这样没错，于是看了谢辞一眼，只好说“好吧”，听起来兴致不是很高。
这样细致的神态简直与真人无异，谢辞不明白这幻境为何会如此真实，但不重要，因为——
谢辞看了祝秋两眼，然后平静收回视线，作揖行礼：“多谢仙子照拂。但在下寻师之路恐怕与仙子殊途，就不叨扰仙子了。”
萧泽闻言眨眨眼，好像不明白谢辞一双眼都快粘在祝秋身上了，此刻他竟然还拒绝了与祝秋同行。
祝秋倒没什么意外神色，她点点头，不再多言。
“那——”谢辞顿了顿，没有立即说下文。
他明白这都是幻境，真正的师父此刻正在幻境之外——或许是另一个幻境，也或许是现实——这幻境强大，妖定然道行也不浅，他要赶快离开幻境去找师父。
毕竟这只是个幻相，哪怕她真的太真了。
可刚才那个轻笑……
他想再看一次。
但他没有理由。
毕竟这笑只对萧泽流露。
“那便在此与仙子拜别了，”他最终还是说，“有缘再会。”
萧泽没吭声，祝秋点点头：“有缘再会。”
祝秋和萧泽便转身离开了。
谢辞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相并着渐行渐远，最终淡出视野，隐进无尽迷雾之中。
整片山林只剩下谢辞一人，又和一开始一样，他独立于山林之中，如孤竹野鹤。
天地寂然。
咔。
清脆一声，承影剑出鞘，随即刮破寒气，凛凛铮鸣。
他手握长剑，面无波澜地望着祝秋离开的方向：“师父，您的脸都对他笑了……阿辞不能再让您的脸为他难过了。”
“幻境皆虚……”
他呼出一口气，闭眸，将剑横在自己颈前。
轻风吹起树叶、雪碎与少年额前的发丝，空幽林间传来少年带着一丝疯魔的自语。
“师父等阿辞，阿辞这便来找您。”
另一边，祝秋被人蛇问得一怔，一时之间竟无答案。
你对你的家人笑过吗？
你为你的家人哭过吗？
没有，没有。
道舟子对她笑过，但他为她哭过吗？不可能。
而她对阿泽与阿辞就更不可能了，她不笑，对谁都是，亦不哭，哪怕阿泽离开。
祝秋敛眸思考半晌，又抬头认真问：“家人便需要这些？”
人蛇点点头：“当然！”
“你如何能证明家人便需要这些？”
“……”
人蛇神色古怪了一下，又滑着尾巴绕祝秋转了两圈。她尾巴粗-长，很快便将祝秋的小腿与太玄灯一同卷起来。
这种姿势使得她与祝秋贴得更近了，祝秋不动，人蛇属于人的那上半身抱着手臂，在她面前晃悠，妩媚又天真。
“你真好玩，你是我见过第二有趣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祝秋。”
“祝秋？”人蛇重复一遍，“相思何以祝高韵，桂树秋风吟玉琴[1]。倒是有些悲凉，你父母怎么为你取这样的名字？”
祝秋淡淡：“我没有父母，这是我师父为我取的。”
人蛇歪头：“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
祝秋握着太玄灯，认真看着她：“你还伤不了我。”
人蛇：“……”
她眯了眯眼，脸上神色变换，裹着祝秋的尾巴慢慢收紧，最后她一笑：“我喜欢你，我叫萝荧，我的名字是我的恋人——”
萝荧正说着，风中忽然一凛寒风，萝荧神色一变，转过脸就见一把银光长剑从林间窜出，划破空气，带着肃肃杀意如箭矢般直直朝自己刺来！
她一惊，唰一下收回尾巴，连忙侧身躲避，但远不及长剑速度。就在长剑须臾间便可刺穿萝荧胸膛之时，左侧方却又射来一支青羽箭矢！
“谢兄不可啊！”
裴玄歌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从旁边高声扬起。
箭矢轻，速度更快，在长剑触碰到萝荧之前“铛”一声与长剑相撞，箭矢应力而折，锋刃长剑却也被撞偏方向，与正躲避的萝荧擦臂而过，直直插-进萝荧身后粗壮的树干中。
两人环抱才可勉强环住的粗壮树干，几乎被这剑刺了个穿。
折断的箭矢落地，一瞬寂静过后，已经没入树干的长剑却嗡嗡自颤，如被巨大的力量召唤，很快便从树中拔出，带着风刃从萝荧脸侧划过，飞到了从林间走出来的少年手里。
萝荧吓呆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从林间走出的白衣少年，他身姿挺拔修长，朱唇玉面，神仙雕出来的面容上嵌着一双矜贵冷眸。
而即便如此，少年颈间却有一道红痕，三两滴血珠滚落下来，在他白衫上晕出血梅。
“松开她。”他说。
萝荧的尾巴当即一软，一圈一圈散下来，松开了祝秋。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宋·贺铸《得周元翁蕲春道中书》。
现在小谢面对秋秋还是小奶狗状态啦～因为师徒之礼还在心底，等以后慢慢打破就……嘿嘿嘿（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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