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鬼仙,鬼手医仙。
祝秋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号了,现在忽然又从别人口中听见,反而有些陌生的感觉。
张大人闻言眼睛一瞪,嗖一下转过头又将祝秋细细打量了一番,神色犹疑不定,开口道:“祝医师当真是鬼手医仙?”
“……当年的确有人这样叫我。”
张大人眉头又一皱:“那、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祝秋摇摇头:“一个称呼而已,难道我不被叫鬼仙,我便不会炼回魂丹、不能救人吗?”
张大人一噎,这下他虽然没见过鬼仙,但心里反倒信了。
这些年来,他张岿在阿朗山能当地头蛇,可出了阿朗山,再北上几座城,他便是吼两嗓子都没人理他。能人异士太多了,他心里明镜似的,自然也更明白能从这群能人异士中闯出个名号来的鬼仙能有多神。
而在这些传闻中,无一不说鬼仙脾性淡然,不逐于金银名利,只心怀苍生,济世天下,好似活神仙。
他原先还不信,可现在一看,还真觉得祝秋就是鬼仙。
这性子也太像了!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张岿是个识时务的主儿,眼见面前八成真是座大佛,哪里还管什么刚才冒犯不冒犯。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还躺在榻上,他抿唇,朝旁边的王霸和掌柜摆摆手。
“你们先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走了,房间里就剩下躺着的张葛、站在地上的祝秋、谢辞、裴玄歌和张岿五人。
至此,张岿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张老脸泪眼朦胧:
“是张某有眼不识泰山!祝医师救救我儿吧!”
祝秋把张岿扶起来,说出了刚才被他进来所打断的话。
“回魂丹我自然可以炼,不过须得用刚采下一个时辰内的葛落草才行,”说着祝秋垂了垂眸,“往年倒好说,只今年天降大雪,不知道采不采得来葛落草。”
“这——”张岿一顿,神色有些为难,“祝医师有所不知,今年不仅大雪,这两个月更因为山中有妖,山脚一片迷雾,上去的人都再没回来过,所以……”
谢辞了然:“所以其实阿朗山已经两个月没采葛落草,往外输运的都是存货?”
张岿叹一口气:“我这也是听当地府衙说得。毕竟葛落草一个时辰便失水干枯,输运出去的都是干货,所以用点存货倒也还好。”
裴玄歌还在旁边扇着扇子:“朝廷没有派缚妖司的人来弑妖吗?”
“派了,但听说半路被曹水县的大妖拦下了脚,说是曹水县的祸事比我们阿朗山的严重得多,得先处理完曹水县才行。”
“缚妖司就不能再派一波人?”
“唉,人手不够啊。从去年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妖少见,小妖却不断,把人从这儿折腾到那儿,从那儿又折腾到这儿,事不严重,却没个闲时候。连带着我们镖局生意也差了不少,如今大雪,更是难走镖。”
祝秋两年未下山,洈城也没有妖,一直不知这两年竟然是这幅光景。当年她出山游历的时候,妖很少见,几乎走好几个城才能听说那么一个。
但无论如何,如果要救命,新鲜的葛落草便少不得。
“那缚妖司的人还得几日才来?”
“少则五七日,多则半月一月也说不准啊。”
祝秋垂眸,思索半晌道:“那我便去摘。”
此言一出,裴玄歌挑了挑眉梢,张大人眼睛瞪得铜铃大,只谢辞神色不变,心里早就猜到祝秋会说这种话。
没人比他更了解祝秋。
平日里吃馒头野菜也可以,盖棉都快没有的旧被也无妨,但如果是为了救人,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祝秋也去。
张岿眼睛一转,连忙起身行拜礼:“祝、祝医师竟有此等大义,张某佩服!既如此,张某便让王霸一同前去护着祝医师!”
祝秋无所谓,裴玄歌却在旁边一哂:“诶呀张大人,就王八哥那三脚猫功夫,两下就被我们小谢公子提溜起来了。不是我说,张大人还得多多培养些人才才是。”
张岿闻言脸色一绿,谢辞却立在旁边,淡笑道:“谢某不过凭运气罢了。王兄魁梧奇伟之姿,如若能一同前往,必定大有助益。”
祝秋有些疑惑,抬头朝谢辞看去。
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提出别人可以相助于他。
那王霸有如此大用?
祝秋不觉得,刚才她才见谢辞轻轻松松便制服了王霸扯都扯不住的张葛。
但既然谢辞这样说,祝秋也就任他说了。
或许是她没发现王霸有过人之处呢。
裴玄歌听谢辞的话没吭声,眼神多了些玩味。而张岿没想那么多,只觉谢辞这人说话不错,看来刚才那“灾从口出”之语也是善意提醒,剩下是他多想了。
张岿于是笑笑,连忙附和:“小谢公子说的是。”
失魂症最好能在三日内治好,否则即便就回来,也容易神志不清,人变痴傻。
但张葛失魂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如果立刻出发再去深山,夜路难走,鬼魅又多,实在太过危险。几人合计一下,便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于是次日清晨,公鸡都才叫,祝秋、谢辞、裴玄歌和王霸就站在了客栈门口。
王霸一身软甲,手拿弯刀,一副莽夫做派。裴玄歌还是一身玄色道袍,金丝绣着麒麟的腰间别着一柄黑剑。谢辞和祝秋则截然相反,皆是一身白色长衫,没什么装饰,谢辞腰间同样一把剑,而祝秋则拄着一把“长灯”。
除了谢辞,裴玄歌和王霸都有些好奇地看着祝秋手里的“长灯”。
其实说是长灯也不尽然,它高出她半头,青白色杖身光滑锃亮,莹莹如玉。而顶端则凸出来一节精巧镂空的长枝,枝头挂着一盏像灯似的玉笼,随着祝秋的手慢慢晃悠,有点沉,里面黑乎乎看不清,让人觉得是裹着一团雾气。
“这是个什么东西?”王霸皱皱眉,扛着他的弯刀绕着祝秋转了两圈,“老子混迹江湖也十多年了,还从未见过这种怪玩意儿。”
裴玄歌则颇有兴趣:“这……难道就是太玄灯?”
“太玄灯?”
“嘿嘿,王八哥又不知道了吧?那可是上古神器。传闻其杖如莹玉,仙气流溢,灯中则束有世间至纯至暗之沉雾。此雾乃古神梦中散出的一缕神力,散尽可让人间三日不见天穹,什么星星啊太阳啊月亮啊,你都见不到,睁眼一抹黑。”
“啊?!”王霸不太信,嗤一声,“能有这么玄乎?”
“你不信就算了——祝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祝秋晃了晃手中长灯:“嗯。”
谢辞站在祝秋旁边,一副乖巧模样,好声好气笑道:“裴道长倒懂得多,真是厉害。”
裴玄歌:“……”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其中嘲讽的味道。
王霸甩甩手:“行了行了,老子不管什么灯啊雾的,走吧走吧。”
四人于是便朝着西边走去。
路上没什么出门的人,冬季寒气凛凛,不少残雪未化,脚踩在雪上嘎吱作响,成了路上唯一一点声音。
直到快到山脚时,王霸说要先去找个没人的地儿放水,祝秋三人便站在一老房子旁等他。
裴玄歌懒懒伸着懒腰,祝秋放下太玄灯,转头就见谢辞弯腰替她的衣摆拍着雪,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水袋举到了她面前,眼眸明亮漉漉,乖巧笑着。
“天如此冷,师父喝些热水。徒儿把水袋护在怀里,这时候还热呢,再过会儿估计就温了。”
祝秋闻言有些意外。
以往在千重山都是些日常琐事,但这次出山,她却不曾想谢辞比她想象的还要细心。
难道世间所有徒弟都对师父如此用心吗?
萧泽似乎不,自己对道舟子似乎也不。
只有谢辞,他太乖太听话了。
她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的少年,从来都是平静的心竟生出零星感慨之意,手下意识想伸出去摸一摸少年的发顶。
然而她只指尖一颤,就听旁边“哐当”一声惊起。
正“啧啧”的裴玄歌和祝秋谢辞一同看过去,就见太玄灯倒在地上,旁边拐角处趴着一个满脸惊慌的十岁男孩。
这男孩穿得比祝秋和谢辞还破旧,衣袖上全是布丁,薄薄一片,手都冻得发紫。然而就是这样快冻僵了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太玄灯,显然是想偷走。
这下事情败露,男孩眼神慌得不行,却还是咬咬牙爬起来,也不管身后祝秋他们追不追,只抱着太玄灯就跑。
祝秋未动,但她身后传来一声“草”!
刚放水回来的王霸扛着弯刀瞪大眼睛:“哪里来的混账崽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
他刚追出去两步,脚底却一滑,整个人摔了个屁墩儿。
王霸呲牙咧嘴,从身下摸出几文钱:“谁他娘的在地上扔铜钱!”
他正嚷着,远处男孩手里的太玄灯已经唰一下散出黑雾。这些黑雾化作一缕雾绳,三两下缠住了男孩的脚,直接将男孩绊在原地。
然后太玄灯便有生命似的自己朝着祝秋重新飞来,后面拖着男孩,等灯重回祝秋手里时,男孩也被拖到她面前。
王霸爬起来,五大三粗的身子走过来,刚想把这男孩拎起来,男孩却更先一步直接抱住祝秋的脚,呜嗷大哭起来。
“仙子!仙子饶命!求求仙子把这法器借给我吧!等我、等我救出师父,我便是带着命来向仙子请罪,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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