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娇娇原本精心设计的广告,在第二次印刷的时候,被唐二牛和王公改成了这个时代人习惯的……即背面隐瞒了密密麻麻蚊字大小的字,几乎写遍了店中每一样商品的定价。
从视觉上来看,这必然是不美观的。
但是管用啊!
阎娇娇后来也发现了,来她们粮铺消费的都是大娘大妈,对于她们来说,实惠远比美观重要。
这些人或许识字,或许不识字,但通过找别人念,她们就能知道阎氏粮铺的米价几何,麦价几何,方便与其它店铺比较。
再加上满减优惠,那这些人是宁可多走三条街,也要过来买的。
另外一点就是,在阎娇娇看来,店中商品的数量还远远不够,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商品就太琳琅满目了!
有些大娘把这单子精心收藏着,几乎连商品明目都背下来了,不少人拿着这单子来买东西。
除此之外,这个年代的人对纸上印的东西有一种特别的信任感,你请了人去沿路唱,说多少产品几文钱,那些大娘大妈们听了,会觉得也许你是在拿这个价格骗她们,等骗进去再要高价,总之没有凭证,一张嘴任你说。但有了这文字就不同了,一二三四清清楚楚,心里莫名的就有了踏实感。
“咱们可是城里第一家明码标价的店铺呢。”唐二牛说起这个来,别提有多得意了。
“就没有别的店铺学?”阎娇娇不信,若这蝇头小字的广告如此好用,竟然没有别的店铺效法?
这会儿可没什么产权保护,盗版泛滥的连官家都管不住。
“怎么没有效仿的呢。”王公捻着自己的胡须,颇为自豪,“他们学了去,也是给咱们抬轿子的。”
经王公这个一解释,阎娇娇也才明白,原来的确是有被抢了生意的粮铺学她们,只是她家东西种类着实繁多,唐二牛甚至把庄子里的种鸡种鸭也给算上去了,因此这么一来,那名单就写的老长。
大部分顾客是不识字的,但是她们会比背后商品名录的长短啊。你只有一截小指长,人家阎氏粮铺却有一乍长,相比较起来,当然显得阎氏粮铺货物种类多了,那到谁那儿去买东西自然而言就有了答案。
阎娇娇见连宋江都夸唐二牛这事办的漂亮,便没有再坚持自己的大logo审美,让他们自行调整。毕竟入乡随俗嘛,生意做得好,还得考虑本土化。
不过许多效果都是唐二牛汇报给她的,她还当他为了表功有些夸大其词,如今看到姜二姐藏着的传单,才知道唐二牛果然努力。
连这种地方都发到了。
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粮铺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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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实物为证,姜家姐妹凑上去看了看,又把那东西给了姜老爹研读,再看阎娇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来是阎老板。”姜三娘子笑的格外殷勤,要给她搬座儿,还让大姐去烧水,“沏好茶”。
原来她也只是嘴硬,并不是不介意东家的营生。
阎娇娇倒是从三个人的反应中,惊讶的发现姜家姐妹竟然识字。
姜老爹还在研究那份传单,姜三娘却是凑在阎娇娇身边假借寒暄之名打探阎娇娇的来路,“阎老板家卖这么多东西,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
“一般。”阎娇娇笑眯眯的看她耍心眼,小孩子的试探总是一眼能看穿,但也因为这个,显得不讨厌,“只是最近有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想要扩大规模,多招点人手。”
“您这想法对,这做生意嘛,就少不了人手,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摊子支起来,才好挣钱。”姜三娘笑眯眯的说道,亲自给她端了茶水,“那您那儿除了账房,还招什么人不?”
“粮店里都是扛东西的重活儿,小姑娘可干不了。”阎娇娇摇摇头,委婉的拒绝了她的心思,“得要一次能搬两个麻袋的壮汉。”
“哦。”小姑娘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兴致勃勃的继续问,“那您那儿账房什么工钱啊?包不包饭?包不包四季衣裳。”
“这个按照城里的行情走。”之前宋江给阎娇娇说过城里立契的价格,所以她当下看了一眼姜老爹,然后跟小姑娘说道,“每月二两银子,每天包茶饭,一年包四季衣服,而且还能以员工价买店里的东西。”
姜二娘听到员工价,眼睛当下就亮了。但还矜持的问,“这员工价是什么价?限不限量?还有这茶饭和衣服……倘若有人不要茶饭和衣服,能不能折成钱啊?”
“员工价是市价的八折,每个月有限量的,若是有当月卖不出的粮食和肉菜,能以成本价买。”阎娇娇知道迟早都要给人讲员工福利,所以这会儿也不避讳,“不过饭菜不能换钱,因为我们是店里统一做的,你吃不吃都一样。”
“四季衣裳什么时候发?”两人正在说话时,旁边一个恍恍惚惚的声音响起,“是每季度完了发呢?还是每季度开始发?还是一去上工就发四季的?”
“这个,”阎娇娇倒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开店还不久,“目前是每个季度开始发……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没什么。”姜二娘看着她,眼神里干干净净的像是一汪没有任何倒影的清水,“我是想着你六个月后倒闭了,若是季度完结发,我爹就要亏一套衣服。若是季度开始发,说不定我爹可以多得一套。”
姜二娘这话还没说完,姜三娘就急的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二姐,这话怎么能当人家面说。”
“哦。”姜二姐低头扣手,继续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不再说话。
扈三娘原本是站在阎娇娇身边保护她的,但听到姜二娘这话,顿时柳眉倒竖,不客气的说道,“你这小娘子在怎么说话呢!我们好心请你爹去做账房先生,你倒是开口就咒我们倒闭,是何居心!”
“大姐姐,对不起,我二姐脑子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姜三娘已经扯住了姜二娘,把她挡在身后,不许她在说话,满脸堆笑的跟扈三娘赔不是。
扈三娘带着刀,一身短打,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江湖人。
姜老爹也收了广告传单,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没事。”阎娇娇出声打了圆场,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目光特别清亮,整个人冷冷淡淡,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姜二娘子,语气温和的问她,“你为什么说我家铺子会倒闭。”
“算出来的。”姜萍在妹妹背后看着阎娇娇,神情很平静,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还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你标了每样产品的价格,我之前在我爹的账本上看过粮食的进价,然后就算了下……你这做是亏本,坚持不了多久。”
姜老爹之前工作的铺子,好像也是粮铺。
“迟则八个月,快则六个月。”姜二娘想了想,认真的点点头,仿佛自己在肯定自己的话,“我爹说过,数字是不会说谎的。”
“萍萍!”姜老爹出现了恐慌之色,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怒喝了一声。
姜二娘低下头,不再说话。
阎娇娇看着少女,却是十分吃惊的打量着她。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少女,迟钝,木讷,长相平平,脸因为影响不良有些蜡黄,眼大无神,常常一副恍惚状态,和她活泼的姐妹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是,她却似乎在算学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数字的确不会说谎,但很多人压根儿这辈子都没有弄清过那些符号。
“你,”阎娇娇看着她,发现她低头看着脚边的蚂蚁,根本不与自己对视,便转过了头,看着坐在地上,又惊又怕的姜老爹,笑着说道,“令爱真是家学渊源啊。”
“不,不敢。”姜老爹的表情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却唯独没有高兴之色,他勉强撑着自己坐在那里给阎娇娇解释道,“我家没什么书,我教女儿认字,便只能拿九章算经一类的给她们开蒙,久而久之……就把人教的歪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会算数有什么用。”
“令爱都会?”阎娇娇却是有些吃惊,看着正在旁边烧水的姜大娘。
姜老爹还想要阻止,但是姜三娘却从阎娇娇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变得很兴奋,“是,我们姐妹都识字,能写会算,二姐算数最好,大姐的算盘打的不输给爹。”
“那又有什么用。”进门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大娘蹲在那里一边掏着炉子,一边闷闷的说道,“没有店铺会收女账房的,我们都试过了,没用的。”
她那句没用,声音说的极低极低,像是一声幽魂的叹息。
阎娇娇正要想问,却看到姜三娘仿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了起来。
“怎么回事?”阎娇娇问她,姜三娘却是低头笑了笑,欲言又止。
倒是一直不在状态的姜二娘非常平静,她似乎压根儿不会去看周围的空气,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爹瘸了之后,家里缺钱,三妹就说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做账房,反正爹会的我们也会。爹老了,手抖眼花,算盘珠子会拨错,记账还会手抖,可我们正年轻,算盘打的又快又响,账本做的又干净又整齐。”
“那很不错啊。”阎娇娇点头,觉得忽略掉她们对自家老爹的嫌弃,姜三娘的想法挺正常的。
“可没有人要我们,我们找了十九家,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让我们摸一下算盘。”姜二娘看着阎娇娇,如稚童一般的眼里充满了迷茫,“他们说我们可以去花楼里找个活计,躺着就能挣钱,又轻松又快……账房,那多辛苦啊,女人天生就不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