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娇娇拿眉笔,在吴用的手印上轻轻一划,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把这处拿下,在这里设卡,保证客商从这里到这里的安全……这边出去不过十里就是郓城县,郓城再往西就是大路……你说客商愿意花多少钱买平安?”
吴用愣住,忍不住抬眼看了眼阎娇娇,“你可知这要打下这山头,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着什么!”阎娇娇哂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笼着手笑着看吴用,“你们梁山现在有多少人?”
吴用也坐直了身子,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道,“前几日刚整理过簿子,大约有三千之众。”
“你这人不老实,说三千,那就肯定没有。我就算你两千五吧。”阎娇娇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闲话加长般的说道,“这些天我也在这附近的地界儿溜了一圈,不管是官府还是地方大户都略略接触了些,知道如今是群盗四起,随便一个小山包小树林,都有可能有盗匪。少则十来人,多则百十号,官府根本管不过来,只在每年催缴赋税的时候才略微清一清。”
“你留着这些小盗匪,不想清理,是因为怕梁山的人太多,引起州府注意,兴兵讨伐。”阎娇娇摇摇头,然后扯过一张纸,在纸上按着自己的记忆给他画,“可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又知道如今的形式是什么样子的吗?”
阎娇娇大手一挥,画出了大致的地图形状,“你只知道山东府,知道大宋,但那你知道大宋之外有什么?大宋北边,这是辽国。辽国以西,有蒙古。蒙古以南,是西夏。在外围一圈,辽以北有金,宋以南还有大理,我们以东有高丽……辽宋、辽金战事不断,但蒙古与辽,蒙古与金,也是摩擦愈来愈剧烈。辽被蒙古与金打的疼了,就会找宋的皇帝出气……这种状况下,你觉得当今的官家,会在乎你梁山是有三千人,还是四千人,五千人?”
“对皇帝来说,两千还是四千的盗匪,都不是个问题,但对于梁山来说,两千还是五千,区别就大很多。当梁山只有三五百人时,你们得偷偷摸摸,因为任何一个州县都能凑出兵马将你们剿灭。但过千之后,他们就得掂量。两千之众,山东府就得出手……但如果五千,一万,甚至更多呢?”
阎娇娇放低了声音,充满蛊惑的问道,“山东境内,有哪个敢打你们?”
吴用虽然聪明,可他一个塾师,从未看过这么远的地方,一时两眼放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阎娇娇也没催他,只是任他自己去慢慢想。
过了许久,吴用似乎想明白了,目光中恢复了一些清明,看着阎娇娇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你这样怂恿我们,是何居心?”
“我是做生意的,自然主顾越大,生意越好做。”阎娇娇温温柔柔的笑着,仿佛一个足不出门的妇道人家,嘴里的话却是格外毒辣,“况且你们本来就是要掉脑袋的。”
吴用背怼的一怔,而后笑了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妙,这话真是说的极妙。我先前只觉得你有本事,却没想到嫂夫人竟然是如此妙人。”
阎娇娇才不在意他阴阳怪气的嘲讽,只慢慢的饮了杯中的酒,像是个真正好脾气的温柔嫂嫂那般说道,“既然你夸了我是个妙人,那我就多送你八个字吧。”
“什么字?”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吴用抬起头,震惊的看着阎娇娇,却见眼前的女人,仍然是娇娇俏俏,柔柔糯糯,只是这嘴里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这世间有大盗,小盗……你们敢劫蔡京的生辰纲,就算个中不溜的盗吧……既然如此,就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吗?”
用前所未有的目光,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阎娇娇,最后吐出两个字。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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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跟阎娇娇就具体的事宜谈了一夜,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了。
第二天下午,刘唐带着二十多个汉子来了店里,都是壮硕的山东大汉,一个个面容憨厚,人也老实极了,见了一眼阎娇娇之后,眼睛就不敢乱瞟,只乖乖的盯着地下等吩咐。
阎娇娇见他们带了车,便让人去牲口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这看上去不像山贼啊。”阎娇娇掩口与刘唐在那里耳语,“倒像是一群农夫。”
“本来就是农夫。”刘唐嘿嘿笑着,颇有几分得意,“他们原本是梁山脚下的庄户人家,本来种着几亩薄田,有一年收成好了,十家凑钱买了头牛,想要来年开荒,多收点粮食。可谁想着没打点好,就是这一头牛,被判了上户。”
“然后呢?”
“然后便是催缴赋税,家破人亡,还叫他们卖儿卖女去交税。”刘唐笑嘻嘻的说道,“他们几家都有成丁,实在是气愤不过,杀了来交税的官差,半夜投了梁山。”
他们见惯了这种事,说话间连难过都没了,说起来只是眉飞色舞“只是可惜了那头好不容易买来的牛犊……”
“牛犊怎么了?”阎娇娇好奇的追问。
刘唐卖了个关子,见她着急,才笑着说道,“扛上梁山后惊着了,一天好几天都没有吃草料!”
阎娇娇无语的摇摇头,但心中已经舒服了大半,“我还当也不得已杀了呢。”
“那哪儿能!”刘唐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牛可是托了关系,挑了又挑的精壮牛犊子咧!对庄稼人来说,牛可比自个儿的命还重要,你没见自己穿蓑衣,冬天还要给牛搭个暖和的牛棚嘛……咱们又不是那些官老爷。”
“可那我看路边野店,各个都卖牛肉。”阎娇娇终于能问出自己这一路上的疑惑。
“嗨,那店里哪有什么正经肉!好一点儿的是老牛肉,不好的就是什么野地里打的乱七八糟的肉,腌了假托牛肉之名卖的贵一点儿。大家心知肚明,也没有人真个儿计较。”
有了刘唐这个熟人加入队伍,回去的路上一下子就快活多了。他见多识广,极其会聊天,不管是花荣还是扈三娘,都能说得上话。
尤其是扈三娘一路过来,见到什么都想往扈家庄搬,刘唐不管是地里的庄稼还是脚店的买卖都能聊上几句,因此极其投契。
一行人先是去了阎娇娇交好定金的大户那里付清尾款,然后这二十个汉子便如同工蜂般,将粮食陆陆续续运走了。
“这粮食都运到哪儿去了?”不同于花荣的粗枝大叶,扈三娘到底心细些。她随着阎娇娇这么久了,便也观察出一二不对劲儿的地方。
“你觉得呢?”阎娇娇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了问题。
扈三娘思索着,但眉头却不知不觉的皱紧了起来。
“你这次买的粮食不少,若是商户进货,一家就够了。可你买了七家……这么多粮食,要多大地方才能储存起来?又需要多少人才能卖完?你说过,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把本钱押死了……这会儿不是粮价最便宜的地方,没有必要囤积,除非找到了买家,有多少吃多少……但若是如此,这附近有哪里有这么多买家?这粮食可不少……”扈三娘一边分析着,一边分析着,忽然就停住了口,睁大了眼。
附近都是农家,自己会种粮食,并不缺粮食,买粮的只有城里的人。
可附近也就这几座城,况且城中已经有固定的粮铺了,也不会凭空多出那么多需求。
那么附近唯一多出来有粮食需求的地方,就是梁山了!
毕竟土匪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
扈三娘看向阎娇娇,却见阎娇娇满脸赞赏的看着她,甚至还点了点头,“分析的不错,看来很有长进了!”
“你竟然跟梁山上的土匪有勾结!”扈三娘的手,情不自禁的握上了刀把。
“你很恨那些山匪?”阎娇娇淡淡的问道,但其实话语中没有多少疑问。
“当然!”扈三娘回答的斩钉截铁,手中握着熟悉的刀,心里却莫名的觉得空空落落。
“为什么?”阎娇娇问了一个似乎没有必要问的问题。
若是早先的扈三娘,刀子都劈下来了。但是跟了阎娇娇一段时间,扈三娘知道她不是问闲话的人,于是认真的思考起来,“当然是他们烧杀抢掠!梁山就在我们扈家庄边上,若梁山土匪吃的兵强马壮,那我们扈家庄就危险了。”
“那若他们没有吃的,会怎么样?”阎娇娇反问。
“会拼命攻打我们。”扈三娘下意识的停住了口,不再说话。
是的,土匪们找不到吃的,就会聚集起来攻打他们庄子,所以祝、李、扈三家才会结保,以确定能够抵御住这股匪患。
“吃饱了会打,吃不饱了也会打,怎么好好过个日子就那么难!”扈三娘自己都忍不住发出了这种感慨。
“那是因为事情的症结根本不在你们和梁山上。”阎娇娇笑了笑,然后问扈三娘,“你既然在梁山边,应该知道梁山的盗匪是怎么来的吧?你记得梁山最早什么时候有匪患的?这几年又是怎么发展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