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酒

阎娇娇等人在桌前等了一刻钟时间,没有等到刘唐,却是等来了一位身材长大,貌相魁伟,双拳骨脸,三丫黄髯的汉子,他一见到阎娇娇,就忙上前下跪问好,“这位就是宋家嫂子吧?在下朱贵,是这家店的掌柜。刘唐是俺家兄弟,正在赶来的路上,俺担心嫂嫂等得及了,特意先来拜会嫂嫂。”

“朱兄弟快快请起。”,这礼行的太大,阎娇娇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在心里却对这些江湖人的大礼有些头疼。

这动不动磕头的,也忒热情了吧。

阎娇娇扶起朱贵,上下一打量,却也不由的感慨这朱贵长得“好”。

不是作为男人的那种“好”,而是作为掌柜的好。

世道混乱,开店的地方又是土匪横行的野外,所以掌柜的不能太慈眉善目,最好带着几分“匪气”,让人不敢擅自妄动。

但同时也不能太凶,毕竟出门在外的商人也不敢在看起来就像是黑店的地方留宿,所以匪气之外,又能让人感觉他古道热肠,粗莽可靠,便很不容易了。

难怪水浒里最主要的获取消息来源就是他了。

朱贵磕完头起来,又对在场众人奉承了一番,然后对阎娇娇使了个眼色,“外面人多眼杂的,我另备了精舍,嫂嫂不如移驾去那里等人?”

出门在外,这土匪的勾当,就算有宋江的金字招牌在,阎娇娇还是有几分怕的,不由得看向了花荣。

花荣打量了朱贵一番,尤其是在他的手腿上逡巡了几处,然后这才微不可查的冲阎娇娇点了点头。

阎娇娇见状,心里头放心了三分,当下笑着起身对朱贵说道,“那就有劳朱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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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贵引他们到了院中另外一个房间,这里果然跟刚才的大堂相比,要高档许多,中间设着张八仙桌,上面放了各色干果零嘴,堂中又有些屏风花瓶之类的陈设,插着几枝山花,颇有些野趣。

“这野店还设有这种房间?”扈三娘这些天主打一个学习沿途所有脚店的经营方式,自觉地自己已经看的够多,但是见到朱贵酒店里这做派,还是惊了一跳。

朱贵先是看了一眼阎娇娇,然后才笑着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店虽然在乡间开,可是南来北往的,有不少大客商在此登船载货……那些人手头上有钱,又路上辛苦的紧,因此不介意多花点钱要上房。”

“这个比大通铺赚得多?”扈三娘好奇的问。

“这倒没有,”朱贵笑的矜持,“可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跟别人不一样。这道上有不少店,但就因着我比他们多出一重,所以有钱的客商哪怕推迟或者赶路,都愿意住我这儿来。那些客商一旦来了,他们带的从人自然不少,驴马仆役的嚼用加起来,有时候比大官人们的开销大。”

“朱老板这思路不错。”阎娇娇听完,忍不住竖了大拇指,“这就是差异化竞争,人无我有,人有我精,自然能招徕顾客。有了顾客,高中端都能挣钱。”

“啊,侥幸,侥幸而已。”朱贵笑呵呵的说道,听着阎娇娇的话,不由得心虚。

其实他做这事儿,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这小店,表面上是酒店,实际上是帮梁山头领们招揽人才的。除了日常输送上山的人才,也管着侦查敌情,打量来往客商哪些能招惹,哪些不能招惹的任务。

这房间,最初只是为了几位头领们过来议事方便收拾的。毕竟自家大头领来了,搞个大通铺聊事儿也跌份儿。

只是他这人从小做生意,抠门已经成了本性,不挣钱那就是亏啊!

这房间收拾好了,一年大头领住不了几日,他便偷偷的放开给豪客们住。后来发现客商一传十,十传百,能带来更多的客商,他索性把十来间屋子里收拾了一半做精舍,装修费用跟山寨里报销了,日常赚的当自己外快。

朱贵虽然入了梁山,但一不打家劫舍,二不火拼,知道山寨里几股势力在斗得厉害,他不想掺和其中,索性在这边儿上更加用心经营自己的产业,一去二来,还成了这一代的翘楚。

他见扈三娘憨憨傻傻,但阎娇娇瞧着却是个精明的,怕被她瞧出端倪,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略微聊了几句生意经,便赶紧招呼众人坐下,让小二端茶倒水,招呼众人吃吃喝喝。

阎娇娇跟朱贵交际一番,也觉得这人有意思。梁山上有土匪,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朱贵在梁山边上开了这么多年酒店,竟然没有人怀疑他与梁山有关系,可见这人的本事了得。

留在这乡下地方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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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贵虽然有意推诿,但他能做那么多年生意,明显对这一行还是有热情的。阎娇娇拿做脚店这一行的事情跟他聊,两人从路边野店如何招揽顾客,如何提升服务降低成本,到如何做大做强,尤其是阎娇娇提出了连锁酒店标准化经营之后,朱贵的屁股便离不开板凳了,压根儿忘记自己要想办法溜走的事情,跟阎娇娇在那里说的眉飞色舞,甚至还幻想了一把将店开去东京城的野望。

没办法,这年头但凡做生意的,谁不想去这世间一等一的地方试一番深浅啊。

“我先前去东京,也见识过樊楼……没见识的人只觉得它高大巍峨,但在咱们眼里,它不过是仗着关系,在七十二家正店里经营的略好些罢了……这世间店千千万,若没有榷酒令在前头,它们生意如何还未可知。”朱贵聊到兴头上,忍不住大放厥词。

榷酒制度,也称为榷酤或酒榷,始于汉武帝吺逼冢但在宋代达到了顶峰。这一制度的核心在于官府对酒的生产和流通进行全面控制,通过专卖酒类来获取高额利润,以支持国家财政。

在我国古代,其实酿酒一直是被严格管制的,因为在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下,粮食从来都没有充足过。对统治者来说,让百姓吃饱饭可比喝到酒重要多了。毕竟人吃不饱饭会死,但不喝酒却没事。

况且,一旦开放酿酒,对于大地主大贵族们来说,把粮食变成酒卖出去,可比卖粮的收益要多多了,至于那些会不会造成更多的庶民饿死,肉食者们可从来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类似“羊吃人”的故事,在历史的每一个缝隙都有可能发生。之所以没有发生,不过是有些人阻止了这些事罢了。

汉代以前,因为粮食太过稀少,以及商业的不发达,酒是贵族们专享,一般人不太会牵扯到其中,所以对其限制不多。在汉到宋之前,则是禁酒、榷酒、税酒轮流上台。禁酒多在天灾人祸,粮食产量不丰的时候出现。所以王朝的开端,以及历史上著名的灾年,朝廷都命令禁酒过。而等王朝中期,国家富足,粮食产量溢出后,一般都会允许酿酒,于是榷酒和税酒轮番出台。这两种政策虽然千变万化,但是最主要的区别,其实是看谁是最主要的获利者。

榷酒是指由国家控制和管理酒的生产和流通,酒利一般归政府。而税酒则是普通商业税收中的一种,只要按律法纳税,经营并不受管制。

北宋之所以采取这种特殊的政策,就算拿商业发达来做遮羞布,说是特殊的情况下采取特殊政策,但其实大家稍微一思考就明白,这么做无非是——朝廷没钱了。

很多人鼓吹宋代的商业发达,但这种发达基本上算是冗兵冗政,狭小的国土面积和高昂的岁币支出下的畸形繁荣。即宋代的君臣只顾及自己的位置,而不管百姓的肚子了。

既然百姓尚且不顾,那商人的利益当然也就无从谈起。除了一些“背后有人”的酒家,大部分官员对于商家也视同为肥羊。宋朝最早还搞出了类似于竞拍的“买扑制”,即将酒坊酒厂卖给商户,商户用竞拍的方式,价高者得。这种情况下,若酒场不挣钱,那“籍没家产不得脱”,而若是酒场经营的好了,不好意思,地方官府会为了扩展财源,增至新的酒场。若是商户看穿了这一切,不买,也不参与竞价,那地方则会强行摊派。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很多生产环节,例如酒曲,酒米等都会变着法儿收钱。最离谱的是南宋后期,为了在四川搜刮军费,甚至在灾年逼酒户酿酒,赋税上不收米只收钱——在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向来在这个世间都是禁酒的。

只能说,别的时代是藏富于民,而大宋是国富民弱。

朱富是小商人,走南闯北又多,这些见闻远比阎娇娇知道的多,两人在桌边聊完诸多不易,朱富感慨还不如自己在乡下私自酿些酒来卖,“虽然味道差些,但胜在便宜。”

阎娇娇听他讲来,发现私下酿酒的难点集中在酒曲上。这个一个是酿造酒曲可比酿酒要难多了,自己很难私造。第二个则是官府也知道这些,与其抓私酿酒的,不如卡住酒曲这个关键,于是如今朝廷卖的酒曲,一个是需要提前申请,二是赊购酒曲需要以家产做抵押,还要三五户连坐。三则是买酒曲时除了交酒曲钱,还需要白槽钱,糯米钱才能领到酒曲。

官府卖的酒曲,曲价是麦价的16倍,而这种层层加码之下,朱贵他们若是再从酒户手上买曲,那价格更要往上加,20倍还是他托关系才能弄到的。

“所以如今东京城的酒户也少有自己买曲来酿酒的了,自己酿的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卖的上价,费功夫不说,若是酿毁了,那是要倾家荡产赔的。所以大家都喜欢去正店外面买酒再卖,像是樊楼,就号称每天在外面排队的有三千户。”朱贵感慨的摇摇头,“这么想来,就觉得忽然在东京城开店也不是那么好了。”

“怎么,朱兄弟又想去东京了?”一道带笑的打趣从门外传来,阎娇娇听声音不像刘唐,便好奇的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推了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