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有些棘手罢了。若要完全治好,短则三个月,慢的话半年到一年的时光亦是有可能的。其实民间有许多像陆姑娘这样的情况,但治起来耗时耗力,且期间各种名贵药材不能断,单单后者便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因而时间一久,便会有许多医者认为此病药石难医,治了也是白治。”
张宛若话音落下,陆知雁和谢辞予同时松了口气。
陆知雁那时年纪小,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她也只能记个大概,她从小到大都是听家里的话按时吃药,陆鸣隔一段时间会请大夫到府上诊视。
她这个病少说也把陆府的家底掏空了一半,当然陆鸣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也不曾短缺过陆知雁任何。陆知雁虽体弱,但一直是陆府上下捧在心尖的掌上明珠。
至于前世为何病重……那还是托了徐清林的福。
徐清林在朝中站稳脚跟后便与陆府往来甚少,约莫过去了一两年,陆鸣也发觉他这位女婿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风霁月,且陆鸣与徐清林多次政见不合,久而久之,陆府对这位女婿便有些生疏了,维持着不即不离的状态。
只不过因为陆知雁嫁给了徐清林,陆鸣与陆云从到底还会给徐清林两分薄面。可陆知雁嫁了人,即使徐府与陆府两家离得算不上远,陆知雁也不能常常回家,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可见爹爹与哥哥一面。
徐清林待陆知雁不坏,但也没有多上心。当时的陆知雁是京城内唯一一名还在适龄却未出嫁的贵女,徐清林攀炎附势的第一步便是求娶陆知雁,赢得陆府欢心。
哪怕徐清林早知陆知雁命比纸薄,他也笑着点头应是。
总归这只是他一步棋而已。
陆知雁婚后并没有过上她以为的生活,日往月来,徐清林踏入她院子的次数愈来愈少,陆府递给陆知雁的家书亦屈指可数,长此以往陆知雁忧思成疾,有几次还断了药,生生在小院里熬坏了她的身子。
否则当陆知雁得知陆府噩耗,她本还能再撑一撑,却因为身心交猝,无奈永远倒在雪地里。
陆知雁本来还苦恼自己应如何用这副病恹恹的身子和徐清林斗,现下得知她竟有痊愈的可能,不禁又心生希望。
“药材不是问题,时间久也不怕,只要能让知雁痊愈,知雁定会全力配合您。”
陆知雁轻轻抓着张宛若的手腕,眸光炯炯。
这可是她这一世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她至少不会再像前世那般短命了。
谢辞予听见这番话内心比陆知雁还要怡然,张宛若说的那些对谢辞予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张姑娘若觉着来往谢府不甚方便,可直接在谢府住下,谢府必然会好生招待张姑娘。至于需要什么药材张姑娘尽管开口,我自会命人去寻。”
张宛若摇头:“无需如此麻烦,在下隔日来谢府一趟,每次诊视一个时辰便可。我会开一些方子,公子按照方子抓药给陆姑娘服下就是。平日里适当给陆姑娘吃一些补品没有问题,但谨记不宜过多,否则会失了效力。”
“我记得了,多谢张姑娘。”
陆知雁瞧了瞧说话的谢辞予,又想了想她自己,总觉着状态似乎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于是陆知雁晃了晃脑袋,问:“那请问张姑娘,我们从今天开始治病么?”
“陆姑娘若是准备好了,自然可以从今日开始。”
“张姑娘是要给我扎针么?”
“要的。”
陆知雁瘪瘪嘴,吸了一口气,“那……会疼么?”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觉着面上红了两分。
张宛若莞尔一笑,她反问陆知雁:“陆姑娘觉着呢?”
陆知雁咽了咽口水,她屏气敛息,道:“只要能痊愈……疼就疼吧!毕竟……”
“毕竟什么?”
谢辞予看向陆知雁。
陆知雁露出落寞的表情,屋子里没有旁人,她便也直说了:“遗忘的感觉……太难受了呀。”
她声音很轻,谢辞予却感到惊心骇目。
陆知雁垂着头,“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因为我总是记不住她们的脸,对不上人,常常叫错别人的名字。有时候答应她们的事情第二日起来就忘了,时间一久别人也不愿意再和我玩。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爹爹说是因为生了病才会这样,以后会有人理解我。”
“我忘记过很多人,很多事……甚至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忘记了谁,那些人重不重要……”
谢辞予心口揪成一团,心仿佛被人用力握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知晓为何当日在街上陆知雁认不出他了。
她生病了,他却全然不知。
该怪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陆知雁神情低落,谢辞予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告诉她没关系。
但他终归是忍住了。
陆知雁吸了吸鼻子,她握住张宛若的手,“宛若姐姐,谢谢你肯为我治病。方子你尽管开,我爹曾经说了,只要能把我治好,掏空陆府都没关系。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亏欠诊金和药钱的。”
陆知雁这话只为活跃屋子里的气氛,果不其然,谢辞予与张宛若都因为她的话轻轻笑了。
“行,账单都送到你们陆府。”
虽只见了这一面,但几番沟通下来,张宛若已然有些喜欢陆知雁这个小姑娘了。
竟也忍不住逗她。
张宛若拎着药箱,对谢辞予说道:“还请谢公子回避,在下要为知雁姑娘施针。”
谢辞予应了声,离开院子。
张宛若在陆知雁的屋子里为她施针诊治,谢辞予孤身坐在湖边的凉亭里。谢辞予用指腹摩擦着夜光杯的杯壁,眸中晦暗不明。
他记起上一世与陆知雁在街上重逢,陆知雁的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时谢辞予还以为陆知雁有了婚约故意那般无视他,如今想来,她的淡漠恐是因为陆知雁的记忆里没有“谢见山”这个名字。
被谢辞予珍藏的一见钟情,陆知雁转瞬即忘。
这怨不得她,也无法怨她。
若谢辞予能将这份缘延续下去,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但陆府正是因为担忧女儿的身子,所以陆云从顺着陆知雁游玩的行迹一路追到水乡,第二日天不亮陆云从就将陆知雁提溜回家了。
陆知雁未能来得及同谢辞予道别,而这一别,便是整整一世。
谢辞予微微叹气,胸口钝钝的疼。
“大人。”
“何事?”
谢辞予放下茶杯,看向岑舟。
岑舟躬身,压低声音说道:“徐清林加派了在京中寻找陆知雁的人手,如今只差几处宅邸没有暗中查探过。属下打探到徐清林的意思是再找不到陆姑娘,他便要拉着陆大人去报官。”
谢辞予神色冷淡,透着一股不以为意,“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到什么地步。”
“但陆大人既然得了陆姑娘的家书,知道陆姑娘无虞,恐怕不会很配合徐清林。”
“你觉得本王会怕徐清林么?还是说本王怕京兆尹?”
岑舟立刻单膝跪下,“属下不敢。属下失言,还请大人责罚。”
谢辞予抬手示意他起来,“本王隐瞒身份只是不想吓着陆姑娘,至于外面那些蝼蚁,谁也别想接近谢王府一步。你继续盯着徐清林便是,他若真有那个胆子摸到本王这里来,那就让他来。”
“是,属下明白了。”岑舟松了口气,继续回话,“派去打探徐清林身世的人也回来了,据说徐清林是从一个偏乡僻壤考到京城的状元,是个孤儿,那些村民一家一口饭把徐清林养大,徐清林一路从秀才考到京城高中状元,第一时间便命人回乡报喜,还将陛下的赏赐也带了回去。属下的人打听的时候,看上去那些村民对徐清林的印象都很好,有几个人说徐清林早年受了委屈,但具体什么委屈也没人肯说,只说他出息了是件好事。”
一个好不容易考到京城的穷小子,中了状元第一件事并非为自己谋官职,而是求娶兵部尚书之女。若换了旁人,或许还会感叹徐清林是个痴情儿,然而谢辞予眼前却铺开一张无形的网,徐清林是屹立一旁的执棋者,谢辞予则是掀翻棋盘的那个人。
谢辞予站起身,负手凭栏而望,他道:“凭他也想惦记本王的人?他若不缠着陆姑娘,本王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他若执意痴缠下去,莫怪本王无情。”
“属下任凭大人吩咐。”
“去查徐清林平时都和谁来往更近,查他的暗卫是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
“是,属下遵命。”
“你下去吧。”
“是。”
“等等。”
岑舟正欲退下,又被谢辞予叫住。谢辞予转过来,道:“先去城北的甜水铺子买一些蜜饯果饵,再买一些糕点回来。”
岑舟明了,“是,属下这就去。”
谢辞予望向陆知雁所在的小院,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徐府上下被一阵阴霾笼罩,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素日里看着温煦和朗的状元郎这几日会这么暴躁。
这已经是徐清林第三日拷问喜婆子了。
那喜婆子的头发散落着,脸上沾了不少尘土和血迹,被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看上去可怜极了。
“老爷,老奴当真不知啊……”
喜婆子哪里会想到柔弱乖巧的新娘子会在大婚之夜出逃,新郎还把罪归咎于她一个老妇人。
“那晚老奴见陆姑娘出来,老奴想扶她回房,她却说自己想吃酒酿圆子。老奴不敢怠慢她,连忙去厨房取,老奴回来的时候陆姑娘已经不见了呀……”
这话喜婆子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徐清林就是不信。
徐清林翻了翻手腕,地上传来一声惨叫。
“没用的东西。当时为何不叫我?”
“老爷……老奴冤枉啊,老奴真的冤枉啊。”
徐清林睨了小厮一眼,立刻便有人上来堵住喜婆子的嘴巴将她拖下去。
徐清林用帕子擦干净手,轻声道:“若有人在外面乱说,你们知道下场。”
下人们连连称是。
“奴婢不敢。”
此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人,那人来到徐清林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徐清林立刻变了脸色:“当真?”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