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魁识皇帝

台下众人皆议论纷纷,就在气氛被烘托到顶峰的时候,司仪再次徐徐开口:“恭喜花满楼的楚楚姑娘,共赢得529支花枝,获得本次大会的花魁之名!”

就在一夜之间,宁初成了名动京城的新一代花魁娘子。

是夜,花满楼的轩厅灯烛耀眼,宁初戴着白色面纱独自端坐在高台之上,面色从容。

她怀抱琵琶浅唱,婉调回情,万千风情藏于面纱之下,难以与人说。

一曲唱罢,宁初朝着众人福了福身子,方才轻步缓群、袅袅娜娜地离开了高台,留下了无尽的遐想和回味。

老鸠许是为吊人胃口,又许是或得了谁的吩咐。宁初夺得花魁之名后的这几日,赵三娘都只让她戌时与高台之上献唱一曲,并没有安排她接待客人。

这段时间出入花满楼的人也确实是比往常多了不少,大部分人都是闻名而来,想见上这一夜之间名满京城的新晋花魁一面。

甚至还有人甩出大把的银两,点名要宁初这个花魁娘子接待他们,结果都被赵三娘游刃有余地挡了回去。

就在宁初准备回房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瞥到了坐在厅内角落里的一个书生。

这位书生虽然衣衫简朴,布料也都被洗得发白了,但精神样貌看上去却是极好,衣领和袖口都被仔细地熨平,非常整齐。

不过,宁初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瞥见了他腰间挂着的一块品相并不算好的竹纹玉佩。

他就是夏景帝顾奕!

庄子上那个罗姑姑在教导原身的时候就有跟她提到过,有一块竹纹玉佩顾奕从不离身,即使私服出宫也会随身携带。罗姑姑还将图样交给原身细看,让她一定要记住这块玉佩。

顾奕是先帝醉后与宫中歌姬□□愉的产物。

他的生母刘氏身份低微,又不会争宠,并不得先帝宠爱。彼时众多年长的皇子也皆聪慧伶俐,故顾奕虽为幺子却也分不到先帝的半分关注的目光。

后宫佳丽三千,多那歌姬一个不多,少那歌姬一个不少。在顾奕出生后,先帝象征性的将那歌姬封为刘贵人,将刘氏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宫殿,此后数年便再也没有想起过她。

顾奕与他的生母便在后宫的角落宛如透明人一般生活了数年。

顾奕十岁时,刘贵人染病逝世。本就存在感极低的他,没有生母护持,愈发地沉寂下来。身边最亲近的,便是一众看着他长大的太监。

老天似乎很喜欢作弄人。

在顾奕12岁时,先帝驾崩。各皇子在夺嫡之争中,死的死,残的残,皆无缘皇位。

只有他这个始终游离在外、无人问津的皇子幸存下来。

就这样,年仅12岁的顾奕戏剧性地登基为帝。

年号,景和。

少帝顾奕自小便没怎么接受过政治教育,不通朝政。没有母族支持又没有个人势力的他,便只能偏宠身侧的宦官,将手上不少权力交给宦官。

这些太监更是不留余力地讨顾奕欢心,少帝自是难以抵御诸般诱惑,整日沉迷玩乐,荒废了政事和学业。

顾奕也是极会玩的。年少时在宫内建了百兽园、百花园等倒也不算出格。

加冠后,便喜欢常常微服往宫外跑,时而乔装成富商,时而乔装成穷书生,甚至还有可能会扮成太监。

现在的他最喜看到人们最初瞧不起他,却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惶惑不安、苦苦哀求的模样。

而那块玉佩则是顾奕生母死前交给他的遗物,故他时时带在身边,时不时摩挲数下,似是想让早逝的母亲也同他一起享受万人之上的荣光。

跟在宁初身边的丫鬟云雀很是细心,见她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个书生,便主动朝宁初递上话头:“姑娘可是在看那书生?”

“嗯,感觉他有些眼熟。”宁初移开目光,斟酌了一下语言,应声道。

云雀见宁初感兴趣,这才向她分享起了自己这几日的见闻:“在楚楚姑娘献唱的这段时日,这书生每日都只花两百文的进场钱坐在厅角听曲。可能是囊中羞涩,他不点其他姑娘,也不让上茶水点心……”

“原来如此。有人欣赏楚楚唱的曲子,楚楚心里很是欢喜。这样吧,你去给那位公子上些茶水点心,账由我来结。就同他说是…是楚楚谢过公子的赏识了。”宁初冲云雀点了点头,从荷包中取了些银钱递给她,又扫了顾奕一眼。

“是,姑娘。”云雀接过宁初手中的碎银两,乖巧退下,去为顾奕准备茶水点心。

顾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得回头,恰好与宁初的视线相交。顾奕看上去有些诧异,宁初却不躲不闪地朝他盈盈一笑,随后便转身回房了。

往后几日,宁初唱曲时都会格外注意那个角落。见到顾奕时常会坐在那里闭目赏曲,她的心里也有了一番计较。

距离花魁大会结束,已经有了十日了。这一天,宁初献唱后却并没有立刻下台。

赵三娘迈着步子婀娜而来,她拈着帕子一笑,风情万种:“今日,楚楚姑娘将会择一位和眼缘公子招待。不过,各位公子可不要忘记哦,咱楚楚姑娘可是清倌哦。”

话音未落,台下就躁动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喊价,成为这新一届花魁娘子第一个接待的男子。

宁初看着台下一众色欲熏心的男子,心下生厌。她眼中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侧身对赵三娘附耳私语,便袅袅娜娜地走下了高台。

“楚楚姑娘已经选好心仪的公子了,随后会有丫鬟将那位公子带到雅间内。”赵三娘意态洒脱地挥挥手中的帕子,笑着朝男人们宣布道。

众人皆是不解,一片哗然,怎么居然没有喊价环节。

“楚楚姑娘第一次见客,花满楼不会收取任何费用。”赵三娘扫视了一圈,继续高声补充道。

台下这会儿是彻底炸开了锅,皆是心生不解。赵三娘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了,任由那群男人喧闹。

顾奕却从始至终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冷眼旁观。然而,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小丫鬟叫住了他。

“这位公子请留步,楚楚姑娘有请。”小丫鬟低眉轻喊住刚要动身的顾奕。

“你确定没找错人,花魁娘子选的人是我?”顾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惊诧。

“自不会有错,公子若有意与楚楚姑娘相谈,便请吧。”

“既如此,带路吧。”

小丫鬟闻言躬了躬身,走在顾奕的侧前方,为他指引方向。

顾奕带着心中的不解,顺从地跟上了在前面引路的丫鬟。

小丫鬟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便停住了脚步:“公子,请进。”

顾奕微微点了点头,推门而入。只见宁初坐在靠窗的书案边,如白玉一般的小脸在月下更显缥缈动人。

她已经卸下了之前唱曲时所戴着的繁复首饰,只留着了一根细银簪,坠着水滴形的一颗玉珠,摇晃间仿佛那牵动人心。

宁初见顾奕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朝他盈盈行了一礼,引他来到桌前:“公子请坐。”

顾奕从善如流地坐下,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宁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楚楚姑娘为何选我?”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有在注意公子。”宁初浅笑,眉眼温柔又清冷。

“旁人要么是贪图我这身还不错的皮囊,要么是为了我这花魁之名而来。只有公子眼中并无我的皮貌,是真正在欣赏我唱的曲儿。于是,楚楚就在想,万一公子就是我的知音呢?”

“楚楚身处这烟花之地,自知不该奢望太多。妈妈不会拖太久,迟早会让楚楚公开接客的。楚楚能有这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就已经很感激妈妈了。”宁初不等顾奕开口,凄然一笑,又道。

“姑娘…”顾奕看着眼前这个宛若昙花般美好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就让楚楚最后再为你唱一曲吧。”宁初面上巧笑嫣然,顾奕却只觉得她眼底满是化不开、散不去的愁绪。

“美人才子传芳信,明月清风伤别恨…”

她的语调凄婉,声声如泣,行色间动人心弦。顾奕也不禁在这凄楚的曲调中心生感慨,心中闪过不明的情愫。

“未知何处有知音,常为此情留此恨…”

顾奕自小就是由生母刘贵人抚养长大的。

在那个无人问津、偏僻阴凉的宫殿里,他幼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被刘贵人抱在膝上,听着母亲给自己唱着她最爱的曲子。

他也同样知道刘贵人最遗憾的并不是不得皇帝宠爱、在深宫中葬送了自己本该绚丽的一生,而是到死都没有遇到在乐理上知她懂她爱她的知己。

顾奕虽不会唱曲,却也因此沉迷于曲乐,并且对歌姬抱着一种天然的宽容与好感。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抬眸,刻意对上宁初如秋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眸。顾奕假想到她日后可能面临的境况,一股他不曾察觉到的怜惜便袭上了心头。

一曲唱罢,宁初行至顾奕身侧,满眼期待地看向他:“公子,楚楚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