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来京市后,孟朝颜睡眠变浅,早上起得晚。这天大清早,她却在恍惚间惊醒了。沈易安已经穿好衣服,正弯腰取床头柜上的腕表。

孟朝颜起身,坐在床边抱着他的腰,“今晚回来吗?”

她知道,她只要一放手,出了家门,他就不属于她了。而她,又到一个新的轮回开始遥遥无期地等他。

他不疾不徐戴上表,眼底铺了层温和的笑,看着她说,“回。”

孟朝颜还是不放手。

他低头,亲了下她发丝,“没有。”

孟朝颜迷茫抬眸,“什么?”

“你昨晚的问题的答案,”他抱她躺好,转身重新整了下领带,“我没有和别人做过昨晚的事。”

孟朝颜怔怔。

昨晚的问题?昨晚……

她反应过来,像吞下一剂猛药,她“重感冒”彻底好了,可能还剩下点后遗症,但已经无关痛痒、几乎不可察觉。

孟朝颜的睡意全完,一个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耳边都是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他的人只属于她,不曾属于过别人。

因为他和别人那张暧昧的打伞照,和他在床笫上的娴熟温柔,而让她产生的暗搓搓的妒火,像被一场雨洗涤过,已了然无存。

沈易安晚上果然回家,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回来陪她,孟朝颜总觉得他像补偿什么一样。不过日子一长,这个让她不安的想法就渐渐被冲淡了。

四月,她和沈易安回港城祭祖。

每年的祭祖,是沈家的大事。对沈易安而言,这次回去,他还有一个大考验。

沈家所有人都回了,深水湾的别墅热闹起来,这个几乎占了半面山头的大庄园是沈家的祖宅,从太爷爷刚扎根港城就建了,由每一代的沈家话事人管理。

现在沈宏昌是话事人,沈宏昌和孟听书夫妇住这里,其他人成家之后搬出去。比如沈易安和孟朝颜就在春鹿角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但逢年祭祖和过年过节,大家还是住到老宅。

二房、三房还有两位姑姑带着家属回来了,每天都是几十号人在一起,好不热闹。

祭祖前一天晚上,女孩们聚一起喝茶。

有人问孟朝颜京市怎么样,孟朝颜说什么都好,就是媒体和港城的狗仔一样讨厌。大家笑了下,话题转到沈易安身上。

“全港城都在传沈家要撤出内地了,易安败家子,他去京市没开项目,倒是变卖了不少沈氏地产集团的资产。”

孟朝颜刚要反驳,孟听书压住她肩膀,不动声色地继续谈笑风生,“地产业不比以前了,以后可能更难。易安处理的都是内地二三线的不良资产,营业额影响不大,现在经济低迷,持币为王是明智的。”

孟朝颜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沈家的叔母姑姑们这些数落沈易安的话,孟听书私下不知跟孟朝颜吐槽了多少回。但一对外,她就灵活转变立场,改撑沈易安了。

“沈家是靠商业地产在内地打天下,易安搞金融出身,喜欢投小产业烧钱玩,但他现在不是给外面的投行打工,长辈打下的江山他不守……”

孟听书保持微笑,“小姑姐言重了,易安有分寸,他投的AI已经不是小产业了,资本市场很看好。幸亏他几年前就入局,老太爷走前掌过眼,说他眼光不错的。”

“那倒是,易安是易字辈最聪明的,老太爷走前也更看好易安。”

接话是三婶,比孟朝颜大不了几岁,怀着孕,语调很慢,散发着母性特有的温柔。但孟朝颜直觉她没站在沈易安一边。

果然,三婶的话马上引起更激烈和微妙的争论——

“老太爷老了,一时老眼昏花。易安现在的表现,后天地产集团的董事会改选,我是不会把票投给他的。”

“他们易字辈,还是易北最稳当,易北接收沈氏航运集团后,营业额翻了一番。”

“易北毕竟历练过,现在这几个孩子,地产集团交给他确实最合适……”

“可外公走之前已经选了易安表哥,我们家撑他……”

气氛剧变,要一触即发,有人慢悠悠进来打破僵局。

“伯母、姑姐、还有各位靓女,天气热,来点凉茶消消暑。”

沈易北笑吟吟进来,娴熟地给大家表演茶艺。众人一边喝茶,一边催他结婚生bb。三婶又像和事佬一样解围,看向孟朝颜,“易字辈传宗接代的KPI,你们找易安靠谱点。”

孟朝颜瞬间被卷入旋涡。

沈易北也转过头远远看她,轻嗤一下,在一众三姑六婆的热切眼神中,表情特别扎眼。

孟朝颜没心思琢磨他什么意思,红着脸吃力地应付,余光中,她看到全身而退的沈易北,惬意地给三婶倒茶,三婶嫌茶杯烫,他小心翼翼地扇风伺候。

……

第二天,上山祭祖的日子,天朗气清。

大家都穿着方便的运动装,只有三婶婶穿了白色的雪纺长裙,她腰身依旧很细,从后面看不出怀孕,带着墨镜,高贵娇柔站在她不苟言笑的丈夫身边——十几年前因为事故失去下肢、常年坐轮椅的三叔。

还好山路都修得很平,主事的给她安排了简便的轿子,到地她才下来,以免动了胎气。

快到中午,这场对孟朝颜而言非常吃力的体力运动,终于到了尾声。

主事的安排大家在休息区吃点心,再慢慢下山。

年轻男人们一起去悬崖边的亭子抽烟,抽到最后只剩下沈易安和沈易北。

沈易北弹弹烟灰,一笑,“这几年芯片热,物极必反,现在重仓芯片股,你还真是败家子,易安。”

沈易安望着云雾绕绕中的葱郁树林,淡然啜了口茶,“那还得谢谢二哥,二哥的航运创收可观,给我准备了不少子弹。”

“不要用话事人的语气对我说话,”沈易北微愠,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春风得意笑,“现在超一半都是我的票,刚刚在老爷子墓前,有没让他明天从地下爬出来,去董事会保你?”

沈家两大支柱产业,一个是航运,已经在沈易北手里,一个是沈易安手中的地产。沈易北抢过来后,势必会架空总管集团的沈宏昌。

沈家改朝换代的日子到了。

沈易安看向不远处的人群,从容道,“你保我就行,不必惊动他老人家。”

沈易北沿着沈易安的视线,看到怀孕的女人被众星捧月地说笑,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沈易安慢条斯理把手机放在桌上,他迟疑片刻,拿起来翻了翻,脸色渐渐发灰,变白,最后彻底面无血色。

“这种人伦崩坏的事,放到董事会上,二哥应该知道后果。对了,你的票都是三叔的旧部下吧。”沈易安一笑,“难怪他喜欢你,儿子都替他生了。”

沈易北缓缓跌坐回位置上,浑身已经汗湿,“我居然忘了,你从小就是个狠人。”

沈易安收起手机,嘴边笑意更深了些,“别愁眉苦脸,当爸爸是件喜事,恭喜二哥。”

“都是老爷子亲手带大,都对事业野心勃勃,但感情上我俩是两个极端,”沈易北自嘲扯了下嘴角,手搭到沈易安肩膀上,压低声音狠戾道,“无情无欲,蛮好,你最好一直这样,不然让我抓到软肋,我往死里整你。”

“你没机会了,”沈易安把剩下的茶喝了,对上他视线,云淡风轻的眉眼变得锋芒毕露,“面对威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变得一无所有。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易北恨得把牙都要咬碎。

那边人群缓缓散开。

“老公。”孟朝颜远远冲他们这边招手,等不及地小跑过来,高高的马尾一跳一跳,绯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淡淡的酒窝。

沈易北讥诮道,“你随手捡的安全牌来了。”

“老爷子都死了,这牌你早可以扔了。我来猜猜:这张牌你用得挺省心,不打算扔。可这么久了,孩子也不要,因为怕被她深度绑定,拿孩子碍你手脚。”

“沈易安,你还真是个无情的利己主义者。”

说完沈易北先走了,跟孟朝颜打招呼,“瘦了,阿颜,在外地多照顾自己。”

“谢谢易北哥。”孟朝颜有些茫然。沈易北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带着丝怜悯。

孟朝颜不安地挽上沈易安手臂,“你们吵架了?”

沈家的小孩,小时候都是一视同仁培养,沈易安和沈易北是其中的佼佼者,两人从小较劲到大。

这几天一触即发的气氛,让孟朝颜不自觉地到处竖起耳朵,听她平日不喜欢的生意场的事。

沈易安平静道,“没有,交流了一下。”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下,似乎在哄她。

不远处,沈易北正小心地扶三婶上轿,早上扫墓,好几次,大家已经站好了,孟朝颜回过头,看到沈易北悄悄回头,上前扶了一把大腹便便的三婶婶,再不动声色回队伍中。

孟朝颜望着沈易北说,“易北哥是个很细心很友爱的人。”他和沈易安一样,有着沈家人特有的儒雅风度。如果他不是沈易安对手的话,她还挺喜欢他的。

沈易安偏头,刚好对上她眼眸,这一双不染世间半分灰尘的眸子,干净得像夏天夜里被暴雨洗涤后的晴空,干净、清远、还散落着闪烁的星星。

“我说得不对吗?你们挺像的。”她问。

沈易安别开视线,不去想象她知道真相的模样。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