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柳梢,春回兰砌。
手心锋锐的灼烧感将苏倾河从梦魇中唤醒,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除了晏企之,还能是谁?
世传千年前羲凰邪神将族人骨血熔成火池,妄想屠尽十洲,后来神女棠川斩邪神于剑下,羲凰一族从此隐居离渊,不放任何生人入内。那座陵墓,恐怕就是离渊中心的羲凰陵宫。
整天在十洲四大凶境之首的羲凰陵里睡大觉,她自己都觉得汗颜。
“神女,奴婢名唤落芷,世君吩咐奴婢今后协助神女打点栖梧院。”
苏倾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立在床边,眉眼低垂,笑意盈盈。
见苏倾河还呆着,落芷试探问:“奴婢服侍神女梳妆?”
苏倾河眨了眨眼:“……神女?谁啊?”
片刻后,栖梧院内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苏倾河提着裙子就往鸾鹤背上爬,乱糟糟的头发好像一簇燃烧的焰火:“去紫极峰,快!”
落芷在她后面边追边喊:“神女,您还没梳妆啊!”
一路百米冲刺到紫极峰,苏倾河边爬台阶边狂怒:“晏老五,你给我滚出来!”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居然成了神女转世,以后怎么可能还有安稳日子过?
“晏闻遐——”
她狂奔到殿门外,才终于被顾曲拦下。
顾曲一身重装,颇为鄙夷地打量她,厉声道:“紫极峰乃道盟重地,即便是神女,没有通传,世君也不会见。”
口无遮拦的疯丫头,哪里配称神女转世?
他生得五大三粗,苏倾河左闪右晃也没能钻进去,愤然道:“你们道盟强买强卖,我要跟控诉,不对,击鼓鸣冤!”
顾曲不屑:“世君便是世间法度,你能有什么冤屈?”
苏倾河喉头一哽:“……专|制|独|裁!”
软磨硬泡了一会儿,见顾曲完全没有松口的样子,她小声嘟囔:“你们就傻乎乎供着他吧,说不定人家早就沾了邪门歪道……”
顾曲爆喝一声:“满口胡言!”
苏倾河彻底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们世君天下第一清白,清白得连媳妇都讨不到。”
顾曲轻蔑一哼:“天下无人配得上世君。”
“……”这病得治。
苏倾河又变着语调向里头喊了几声“世君大人”,依然不见回应,索性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往地上一坐:“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看他出不出来!”
顾曲大步上前,眼底泛红,恨不得立刻把她踹下紫极峰。
苏倾河赶紧道:“你要是敢撵我,回头我就往自己身上补两刀,见人就说你们世君大人欺辱神女!”
顾曲眸光一滞,握着腰间九节戒鞭正欲发作,忽听得殿内传出一声不以为意的轻嗤:“让她进。”
苏倾河倏地起身,耀武扬威地冲顾曲比了个鬼脸,绣鞋踏过扫尽积雪的汉白玉台阶,发出一串轻快的响动。
顾曲:“……”
一踏进正殿,光线就暗了下来,四方立着粗大的暗红漆柱,殿顶极高,其上雕刻的巨兽好像随时要将人吞噬。
御座上,青年君王冕服旒冠,恰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眸底一片幽深,教人猜不出喜怒。
魔道悬赏万金要他的首级,可紫极峰上根本不设守卫。
他是狂傲到不屑设防,还是根本不在乎这条命?又或者,他身边根本无人可信?
晏闻遐翻开手边另一册古籍,淡淡抬眸,目光在她风风火火的发型上停滞了一瞬,方道:“还用本君请你开口?”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昨日稳固封印,加上渡她内力,为她解涅槃刺,还耗费功力出寒潭,的确损耗过多。
苏倾河在外头气势汹汹,到了他跟前反倒怂了,立在阶下小声抗议道:“世君大人,你……您好歹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啊。”
晏闻遐唇角挑着不屑:“身怀神器的活死人,继承神力的神女转世,你选一个?”
苏倾河哑口无言。
肉|体凡胎逃不出轮回,死了几百年还能复生,本就不可思议。何况神器让她死而复生,但并非完全活过来,想要继续苟着,只能接着寻找其他神器。这期间若是有人起了贪念,铤而走险,加上外敌内鬼煽风点火,她妥妥成了活靶子。
相反,利用她这与神女三分相像的脸,对外称她是神女转世,旁人至少有所忌惮,晏闻遐以道盟的名义护她也有了正当理由。
可他这一公布,她就和道盟绑定了,彻底别指望浑水摸鱼了。
“你、你故意逼我为你找神器的吧!”
冕冠上珠旒轻晃,晏闻遐漫不经心地在书页上勾勾画画,道:“你若不想活了,本君大可现在取出神器。”
“……”苏倾河几乎维持不住笑容,掌心涅槃刺又开始疼了。
不能生气,不能动杀机,心平气和地活下去。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视线溜过沉香缭绕的金盏,凤首玉身的印信,最后转回男人被旒珠半遮的容颜。
生杀予夺,权御天下,处在十洲巅峰的人,为什么会和杂役出身的司马宴有联系?
眼见那薄唇轻启:“好看?”
苏倾河不自主点头,旋即反应过来,耳朵尖腾地一热:“我有意中人的,你别自作多情!”
晏闻遐轻嗤,不答。
片刻后,他缓缓搁笔:“过来看。”
见苏倾河转身就走,晏闻遐呼吸一滞,摁着眉心解释道:“前晟的史册。”
“你不早说!”苏倾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蹦跶上来,毫不客气把书卷拖到自己跟前——
入目是一片不认识的密文字符,小姑娘笑容一僵,眼含幽怨地望向他。
晏闻遐好似没看见般,问:“琉璃郡主生前身后五十年间不曾有修士涉足云洲,你印象中可见过异能之人?”
心头晃过那个名字,苏倾河掐着手指定了定神,道:“仰慕我的人都排队排出城了,我怎么可能记得?”
感到周遭气息一冷,她赶忙又道:“我记得我十三岁的时候宫里来了个会吐火的杂耍班子,看过那破戏没多久我宫里就起火了,你说可不可疑?”
“还有我及笄的时候,谈天酒楼有个算命的出了名,但不知道为啥就是不肯替我算一卦姻缘,你要不查查?”
“我三表哥也是,明明小时候掰手腕都掰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推翻晟京当上的皇帝,你……你瞪我干嘛?”
晏闻遐盯着她,暗暗咬紧后槽牙:“给你流月髓的人,着实蠢货。”
苏倾河回敬道:“会魔功的道盟世君,迟早药丸。”
“……”
“那个,世君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苏倾河撑腮伏在书案边,压低嗓子,神秘道,“我昨晚梦到你了。”
见晏闻遐微微眯起双眸,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似有歧义,脸上一红:“不是春梦!”
晏闻遐缓缓按着扳指,神色自若:“梦到我去羲凰陵了?”
苏倾河疯狂点头,边比划边道:“你直接栽到火池子里去了,我还以为没救了,想不到你居然还能自个儿爬出来!”
晏闻遐扯了扯嘴角:“先祖道骨并神格一例销于洗骨池,千载方淬炼成炎离赤火九重心法,若想得其传承,须割开筋脉,重铸骨血,炼出一颗舍利灵珠开启青棺,以元火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方称入室。”
凤凰涅槃,浴火才得重生,他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探囊取物。
想到梦中那惨烈的情形,苏倾河不自主扯住宽袖,盯着他的胸口,颤声问:“偷袭你的那个人,是谁?”
晏闻遐微微挑眉:“手下败将罢了。”
苏倾河这次反应极快:“他……还活着?”
烧成灰还能复活,他的对手都是什么段位的啊?
晏闻遐垂眸看着被她攥出层层褶皱的华服,难得笑出几分真心:“活不了多久了。”
他拈指掐诀,从储物戒中转出一只卷轴,信手在案上展开,对苏倾河道:“调动流月髓,把看到的都念出来。”
苏倾河见卷轴一片空白,不禁疑惑,还是依言做了。
神光散去,卷轴上渐渐浮现出一行行古奥文字,但好像天生就认识似的。
她缓声念出:“声无哀乐,情有悲欢……金入弦歌,故名凄凉。”
晏闻遐道:“这是金属神器,凄凉筝。”
这幅能够指示神器线索的卷轴是玉京密物,世间除他和玉京后主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然而,他虽为九转纯阳之躯,却是无法成神的后天灵体,这些年不过只读出五件神器的名属,本是不抱希望让苏倾河一试,想不到竟轻易破解了。
苏倾河不知他心下震惊,扬着眉兴冲冲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晏闻遐睨她一眼:“本君行事,从不带闲人。”
苏倾河眼中亮闪闪的星星瞬间团灭。
搞了半天找神器根本没她的事。
她忍不住“切”了一声,道:“自己的脸色就跟死人似的,当心曝尸荒野。”
晏闻遐只当没听到她的牢骚,收起卷轴,问:“可想脱了凡胎?”
苏倾河下意识和他唱反调:“不想。”
晏闻遐面色一僵,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按着脾性道:“神力非你承受得住,倘若再这么下去,余寿不足三年,魂魄不安,脏腑俱衰,你当真不怕?”
苏倾河被他说得脊背发凉,咬着唇问:“无事献殷勤,条件呢?”
晏闻遐嘲讽勾唇,抬袖扔去一物:“近日的帖子我且替你挡了,但三个月后清霜堂的琨瑜会,神女无论如何也得出面。”
苏倾河接过——是一张入门级弟子的青玉牌。
原来这家伙是怕她毁了神女的光辉形象。
晏闻遐从容起身:“今日起去学馆听习,一月之内学会引气入体,除非感应到神器异动,无事莫来紫极峰。”
苏倾河掂着玉牌,抬杠道:“我要是学不会呢?”
晏闻遐眼中闪过冷光,指尖轻勾,一旁的溯冥剑不紧不慢浮起:“下期句萌试,全门上下本君一个个过问,未达标者,一律盟规伺候。”
苏倾河:……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