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脑中的声音带偏,心中一凛,眼底乌沉一片。
不着痕迹打量低头逗鸟的阮红玉,青丝如缎肌肤如瓷,眉似远山眼如湖泊,粼粼波光敛着笑意,红唇翘弯如芙蓉。
这样秀丽的姑娘怎么可能口出狂言?
忽然,肥啾啼叫一声飞回树梢。
阮红玉仰头而视,洁白颈项纤细柔美。
展昭头一遭仔细打量姑娘,美且易碎。
或许只她这般。
陆瑶疾步进他屋子的模样半点娇柔皆无,只听她道:“它是饿了吧?我撒点粟米。”
很快,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瑶往窗台撒了些粟米,抬头朝树梢招手。
“快来。”
阮红玉瞧着肥啾欢叫几声从枝头落到窗台啄起粟米。
清风拂动撩起床上幔帐,勾得眼波转去,入眼是一张样式质朴的架子床。无甚稀奇,因是展昭的卧房,止不住心猿意马。
清风阵阵,幔帐随风涟漪不断。
看在她眼里别有情.趣。
——这床……摇起来会不会吱呀乱叫?不知道是我叫得大声还是床叫得大声。实践出真知,什么时候跟展昭摇一次试试?
风撩动她的裙摆,若有似无地纠缠展昭的衣袍。
心底所想一字不差地灌进他脑中。
惊得他差点绷不住神色,这般言语太过放浪,他只觉得耳根发烫。
阮红玉忽然回头看来,笑意盈在眼里,半点没觉察他的异样,红唇轻启:“打扰许久,我该告辞了。”
——看得到吃不到,展昭是要馋死我!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要把持不住。我真是太难了!
朝陆瑶道:“小四,我先回去了。”
“诶,不多坐一会儿吗?”陆瑶追出来。
“不了,铺子里还有事。”
“那我送你。”
阮红玉再朝展昭点点头,同陆瑶携手出了院子。
展昭定在原地,听着两个姑娘说笑声音远了才长吁一口气,迈步进屋。
几日未归,挂在帐钩上的茉莉香包已经枯萎。抬手将其取下,鼻间似乎还残留茉莉的清香。
不能分辨是香包余香,亦或是阮姑娘身上的幽香未散。
微风撩幔帐,漫动涟漪一如阮姑娘眼里波光晃动,她……
他猛地刹住思绪,毅然将香包丢弃,大步迈至井边打水洗脸。
冰凉井水镇下心底莫名的杂念,再捧一掌水拍在脸上驱散暑气,长憋的一口气长长吁了出来。
拇指摩挲着颌边的胡茬,着实糙,若不刮必将那白瓷一般的肌肤蹭得通红,那般娇的……
嘶!
他在想什么?!
***
夏日哪怕到了傍晚太阳依旧晒人,好在有些凉风,多少解了暑热。
阮红玉带着帏帽缓行,边上的阮红锦提着小半篮的茉莉花苞嘟囔抱怨着跟着。
姐姐什么时候事这么多的?小半篮的花苞自己又不是提不动,还要特意叫他跟着来提篮子。
来就来吧,走路还慢吞吞,他一溜烟都跑回家了,她非要慢慢走。
催她快些,她说她得了一种走不快的病。
这是什么话?姐姐以前从来不会这般说话。自从因二牛哥的事病了一场之后,她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听虎子奶奶说过山间狐狸会成精,他不信,可现在有些拿不准了。
姐姐现在每日都打扮得美美的,身上香香的,还能帮爹看铺子。可她也不如以前对自己好了,总使唤自己干活,还动不动考他功课。
她都没上过学堂,竟然比他懂得还多!
再有,姐姐以前做饭可好吃了,如今却连火都不会生。
她莫不是狐狸精变得?
心里嘀咕着,迎面走来一道红色身影。
定睛一看,是展大人!
“展大人!”他欢喜地迎上去。
展昭笑着寒暄,目光触及他手中得篮子,再往他身后瞧去,果然见着袅袅而来的阮红玉。
她走到近前撩开帏帽上的薄纱,落日余晖抚在白皙的脸颊上添了一抹粉,“展大人。”
展昭点头寒暄,刻意避了几日,不曾想在这偶遇。
说来惭愧,阮姑娘并未有半点逾越之举,是他心中有鬼,将莫须有的事冠在她身上。
阮红玉微仰头打量他,心里像养了只猫,上蹿下跳地闹腾。
展昭这张脸无疑是女娲炫技之作,眉眼鼻梁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尤其薄唇,怎么看都跟她的唇契合。
忍不住轻抿唇瓣,心底蠢蠢发痒。
抿在他唇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温温软暖,勾魂摄魄?
大掌托着细腰俯身攫取,纤纤玉臂攀附宽肩,指尖微微泛白抓着官袍,红色映衬指腹染绯红。茉莉花香萦绕呼吸间,唇瓣相依不分彼此,心跳灌在耳中胡乱扑腾。
像鱼儿渴水,贪婪不够,恨不得融为一体。
无声轻叹,素手抚上心口,砰砰跳得急。
展昭这样的男人,光是放在脑子里就叫人浑身发烫,什么时候能放进被窝?
猫儿在撒野,挠着心抓着肺,奶凶奶凶闹着要吃肉。
臂弯里拢着一束茉莉花枝,取了几只递向他。
温婉得体,“小四喜欢茉莉,劳烦展大人帮忙带几枝给她。”
展昭迟疑,递到面前的茉莉花枝青翠间点缀洁白玲珑花苞,清雅幽香令人心旷神怡。目光转至阮红玉脸上,帏帽上的薄纱随晚风轻晃,飘飘然不染纤尘。
耳畔坠的竟是茉莉花苞,她这般喜欢茉莉吗?
先时觉得她同旁的姑娘不大一样,或许是因她身上总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
花枝是给陆瑶的,举手之劳岂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接了必又同她接触,如此一来……
心思错综,迟疑不过一瞬,伸手接了。
阮姑娘的声音也如期而至
——太过分了!展昭怎么可以每天帅得不重样?我可以一整体屁事不干就盯着他看!
——这手怎么长得?好看到过分!能不能捏我耳垂上揉一揉?
——宽肩窄臀这么翘,不是勾引人犯罪是什么?趁着人多偷摸一下可不可行?集市里人挤人,挤挤蹭蹭摸摸不是很正常吗?只要他拿不出证据就不死不承认!
展昭极力克制不让自己面上流露异样,理智告诉自己这些话不可能出自阮姑娘的口,感觉又告诉自己这多半是阮姑娘内心所想。
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若真在集市里人挤人被……轻薄,还真说不清。
万万没料到有一日自己会有这种担忧。
忽然,阮红锦扯了扯他的衣袖。
“展大人,你来一下。”
阮红玉奇怪地瞧了眼阮红锦,他一个小屁孩找展昭干嘛?“你能有什么事?还要单独说?”
“男人的事你少管!”阮红锦拉着展昭就走。
阮红玉失笑,小屁孩!干脆背过身去,不打扰两个男人的对话。
展昭也哭笑不得,人小鬼大。
走开五六步才停下,展昭好整以暇等着阮红锦开口。小鬼头吞吞吐吐,时不时扭头看自己姐姐,半天没说什么事。
见此,展昭也瞄了眼袅袅娇丽背影,淡声问:“跟你姐姐有关?”
阮红锦更犹豫了,憋红了脸一声不吭,不点头也不摇头。
展昭心中了然,肯定是了。究竟什么事让他这么为难?
“展大人……”阮红锦抓紧手中的篮子,“我……我要是有事可以去找你吗?”
“自是可以。”
“那……”阮红锦松了口气,又往阮红玉那边偷偷瞄。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忽然伸手从篮子里抓了一把茉莉花苞塞进展昭手里,“展大人,这个你拿着,放在枕边能安眠,可以放好些天呢。”
说罢不等展昭反应,跑回阮红玉身边。
徒留展昭定在原地一头雾水,他拉自己过来只为了给自己这个?这……让他这么捧着回去?
啧,古古怪怪。
展昭回到开封府便被叫去包大人书房,公务当前,旁的事便全都抛之脑后。
前些日子了空大师来信约包大人在城郊十里亭相见,说是有事相托。
一行人到了相约之地天色已经昏暗,陆瑶往前方探了探头,不解地问:“了空大师为何要这个时间约在这里?”
包大人捻须遥望昏暗前路,“大师所托之物不同寻常。”
“什么东西?”陆瑶好奇。
“血云幡。”
“啊?”陆瑶吃了一惊,“江湖上传言见血噬人杀一人救一人的血云幡?那不是很危险?”
以为只是江湖传言,没想到竟真有此物。
公孙先生道:“正因如此,了空大师才特意来寻大人,以至阳至刚之血消除血云幡魔性。”
陆瑶依旧不解,“怎么不一把火烧了?”
杀一人救一人听着像是救命,一命换一命哪算救?谁的命不是命?
公孙先生道:“原本了空大师也是这般想,只是此幡是故友遗物,故不好毁坏。”
原来如此,陆瑶皱皱眉,不好再说什么。
等了许久不见了空大师前来,包大人面露忧色,转而对展昭道:“展护卫,你去接应一下。”
展昭正有此意,领命施了轻功腾空而去。
“展大哥,我也一道去。”陆瑶跑出亭子,也跟着腾空而去。
包大人无奈地摇摇头,陆瑶这些日在开封府还真把自己当捕快了,跟着展昭忙前忙后。
公孙先生浅笑:“有展护卫在,大人不必忧心。陆家已经来信,不日便会前来领陆姑娘回去。”
包大人点头,陆瑶性子讨喜,倒不介意她在开封府多逗留,只是担忧她年少不知事涉险,展护卫又不能时时护着她。
且说展昭那头。
往前不远便见了空大师和徒弟澄因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为首的竟然是位女子。
二人不明情况,暂隐在树上暗中察看。
陆瑶轻扯展昭衣袖压着声音:“展大哥,怎么办?”
对方人多,展大哥虽然武功高强,可未必能护得周全,自己又是三脚猫功夫,这可如何是好?
不待展昭想对策,为首的女子割破手腕,手下的黑衣人纷纷效仿。
“他们干什么?”陆瑶低呼。
展昭剑眉瞬时锁紧:“以血引幡!”
“血云幡见血噬人,无人能逃脱,他们……”
陆瑶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面画满符文的黄色幡旗散着妖异红光凌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黑衣人裹住,霎时惨嚎四起,瘆人心魄。
不待众人反应,血云幡再度腾空,而地上的人已然被吸光精气成了干尸。
陆瑶看得脸色发白,“好可怕!怎么办?”
“你回去告知大人,我去救人。”展昭叮嘱一句,飞身前去阻止血云幡。
陆瑶躲在树上看得胆战心惊,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咬牙连忙往回赶寻人来帮忙。
血云幡的魔性远超出展昭所想,加之连吸数人精血,魔性更甚。
那黑衣女子全然不顾手下死伤,凌空而起欲夺幡,被血云幡一道魔光震飞摔落,昏迷不醒。
情急之际展昭顾不得许多,想以剑刺破血云幡,不料巨阙也破不了血云幡魔性,同黑衣女子一样被震飞出去。
身体狠狠摔落在地,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没了意识。
死的死伤的伤,了空大师暗道不好,若是放任不管,血云幡必定为祸一方。当即飞身踩上血云幡,自绝经脉一口鲜血喷在幡上,以血画上金刚伏魔咒,这才暂时将血云幡镇住。
待血云幡从天上飘落,了空大师也随之跌落倒地不起。
澄因从树后冲过来扶起他,“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了空大师慈爱地摸摸小徒弟的脑袋,“澄因,你带着血云幡去找包大人,一定要亲手把幡交给包大人!师父没事,只是有些脱力,歇一歇就去追你。”
澄因自小跟着师父长大,眼下师父重伤,不愿这个时候独立离去。可师父的话又不能不听,若是再有坏人来抢幡怎么办?
自己得找人来救师父。
擦了擦眼泪,抱着幡转身往约定的十里亭跑去。
待澄因小身影跑不见,了空大师咳了两声,阖上眼再没了生息。
月色下树林间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干尸,和着夜风虫鸣阴惨惨一片。昏迷的黑衣女子缓缓醒来,撑着胳膊支起身,晃了晃脑袋,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量四下。
一句句枯槁的干尸触目惊心。
目光触及昏迷的展昭,瞬时瞪大了眼。
展昭!
一阵刻骨噬心的疼痛绞在心口,刹那间将三魂七魄绞得粉碎。
展昭……她将血滴在他心里,想以此在永远留在他心里。
没想到竟还有再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