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窗外树梢上鸟儿的欢鸣隐隐传入屋内,缓缓唤醒床上安眠的人。
展昭半睡半醒,听见鸟鸣断断续续,忽然光影晃动空气流动。
谁进了自己的屋子?
轻风拂过,柔软的触感抚上脸颊,似有一双娇嫩素手轻抚。
触得眼睫微颤,麻麻痒痒自鼻梁蔓延至鼻尖,滑落唇上打了个旋,顺着下巴掠过喉结,沿着衣领没入。
微凉的指尖探寻缝隙深入,一路往下渐渐被体温熨暖,在下腹寻不着踪迹。
又一阵风,微凉的指尖再度乘风而来。
愈发胆大地探进里衣,一点一点攫取体温,更企图再往下腹去。
不行!
探手欲阻,却抓了个空。
隐约中鸟啼绕在耳畔,影影绰绰似有娇笑夹杂其间。
声音有些耳熟,不由蹙眉起仔细分辨,在哪听过?
似是……在唤他?
——展昭。
阮姑娘?!!!
心中惊骇,猛地睁开眼。
微亮的天光自窗外透进来,一只小肥啾在窗台上欢啼,微风吹得幔帐拂动,时不时扫过脸颊。
薄被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刚刚是被风凉到。
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幸好是梦。
随即又郁结起来,自己平日几乎不做梦,怎会无缘无故梦到阮姑娘?
真的无缘无故吗?
抬手抚上肩膀,身上的毒已经从腰椎蔓延至后背,过不了多久便会攀到肩头吧?抵达心脏前若寻不到解药……
难不成此毒除了发作时僵固身体之外能让人幻听?如今更入侵梦境?
狠狠揉了把脸,把杂乱的思绪抛却,且行且看吧。
起床穿戴洗漱,出门前抓了一小撮粟米洒在窗台上。很快,树梢上的小肥啾呼啦啦地落下来欢快地啄食。
其中一只最圆鼓鼓的肥啾亲昵地落在他肩头,叫唤了两声,歪着小脑袋瞅他。
展昭忍不住轻笑,伸出一根手指,肥啾立刻跳到他手上。
阮姑娘仰头看自己的模样同它七八成像,故而才有了那古怪的梦吧?
将小肥啾放在窗台上,心说它再胖下去要飞不动了。
整装出门时隔壁屋子还静悄悄的毫无动静,陆瑶那小丫头睡得正沉。想到她昨日的兴奋劲,展昭摇摇头,大步出了院子。
***
今日胭脂铺外头伞上的粽子香包换成了各色发带,风一吹妖娆地摇摆,末端的珠子碰撞俨然是清脆的小调。
陆瑶起迟了,寻不到展昭,便来胭脂铺打发时间。
昨日阮红玉折了柳枝插瓶,她心中好奇。
不待进铺子就被门口的发带吸引,娇嫩的颜色美在眼里悦在心里,她不禁想若是系在自己的发上会是什么样。
铺子里有姑娘结伴出来,鬓发上系着发带,飘然明丽,看得她越发心痒。
阮红玉送客出来瞧见她,莞尔一笑,“陆捕快。”
陆瑶忽然羞赧起来,豪言壮语说要当捕快,昨日不过跟着展大哥跑了一日,今日就起迟了。
有些担不起捕快这个称呼。
腼腆道,“阮姑娘,我在家行四,你叫我小四吧。”
阮红玉笑而不语,展昭这个小尾巴虽然大多时候扯后腿,却不惹人烦,是个心善耿直的姑娘。
她一个镖局千金,即便真当了捕快也是体验生活,冲着致远镖局的人脉,开封府多少得照顾着点。
见她在伞下看发带,再看她一身黑色劲装和简单的发髻,取下一条蜜褐色的发带。
“小四,昨日多谢你帮忙折柳枝,这条发带全当谢礼。进来吧,我帮你系上。”
陆瑶连忙摆手,“举手之劳,哪里能收你的东西?你开门做生意呢。要谢也该谢展大哥才是。”
提到展昭,阮红玉知道他今日不巡这条街。
有些东西再好,天天看天天吃也就那般。吊着胃口隔三岔五吃上几口,意犹未尽才回味悠长。
要不怎么说相见不如怀念?
想想展昭身着官服长身玉立的模样,身心便是一阵愉悦。
唇边笑意浓了几分,“自然也要谢展大人。”
跨进铺子便嗅到清雅的茉莉花香,陆瑶不禁脱口赞:“好香啊。”
又见铺子中间摆着古朴的酒坛,插着昨日折回来的柳枝,枝条上挂着各色耳环。正好有光自窗外投在上头,莹润的珠子愈发晶莹剔透,在绿叶映衬下煞是好看。
眼睛一亮,凑上前细看:“阮姑娘,你的心思怎么这么巧呢?可真好看。明日我叫展大哥也来瞧瞧。”
不起眼的酒坛,随处可见的柳枝,放一处竟然如此赏心悦目。
“展大人公务繁忙,哪有闲心瞧这些?”
展昭心里只有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风花雪月在他眼中如同无物,能瞧出什么来?即便瞧出好来又如何?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为胭脂铺贡献业绩。
陆瑶倒是有大户潜力。
自一旁托盘里取出一个茉莉花穿成的手串,系在陆瑶的手腕上。
“眼下正是茉莉花开时节,我尤喜她的清新淡雅,寓意也好,茉莉莫离。”
陆瑶惊喜,抬手晃了晃,清香扑鼻。
“阮姑娘你真好。”
阮姑娘怎么这么好?人美心善还手巧,连喜欢的花也同她的人一般讨喜。除了展大哥,自己再也没这么喜欢过谁了。
阮红玉红唇翘起漂亮的弧度,“你也别叫我阮姑娘,怪生疏的,叫我红玉吧。”
“我比你小几岁,叫你红玉姐吧。”
好好好,跟致远镖局的千金称姐妹,自然万般好。
铺子里摆了一张梳妆台,方便给客人试妆。
将人引至梳妆台前,笑意盈盈,“来,我给你系发带。”
陆瑶不大自在地坐下,她上头三个哥哥,镖局里都是大老粗,连她娘亲都是舞枪弄刀的好手,在女儿家打扮上半点不上心。
她屋里的梳妆台形同虚设,正儿八经地打扮几乎没有过。
她一身黑,发髻上点缀了蜜褐色发带瞬间添了颜色。锦缎带暗纹,末端缝着鳞纹铜片,坠着玉色珠子,简洁精巧不失大气。
“真好看。”
小姑娘满眼都是欢喜,十五六岁的年纪哪有不喜欢漂亮的?
阮红玉道:“你穿红色定然好看,怎么不换一身红色?同你展大哥一般。”
话是这么说,能将那一身红色官服穿得玉树临风恐怕也就展昭了。啧,吃不到也瞧不着,心里猫抓一样越想心越痒。
下回见了展昭定要狠狠看个够。
陆瑶透过镜子打量身后的阮红玉,天青小衫外罩朱湛半臂,腰下褶裙袅娜,莲步如仙子飞天,珠花丝带发点缀髻间,浑然如画。
自己若做她一般的打扮不知什么模样。
心一动,“你说的是,我这就去裁缝铺做两身新衣裳。”
诶?
大户就是干脆!
阮红玉从托盘里取了个茉莉香包递给她,“这个你帮我带给展大人,多谢他昨日帮忙。”
陆瑶笑嘻嘻地接了,挥挥手出了铺子。
***
展昭临中午了才见着陆瑶,小丫头满脸欢喜,凑近了就嗅到茉莉花香。
不由多看两眼。
这丫头完全没开姑娘家的窍,怎么身上忽然多了姑娘家才会有的香粉气?
陆瑶抬手晃晃腕上的茉莉手串。
“瞧,红玉姐送的。”
展昭挑眉,红玉姐?才一日就亲昵成姐了?
又见她取出个茉莉香包递到他眼前,“你也有,昨日折柳枝的谢礼。”
展昭定睛看,白色茉莉花苞透过清雅碧落薄纱幽香淡雅,群青系带扣成如意结。
清凉通透悦目舒心,然而姑娘家的小玩意儿他有些看不懂,不消两三日花便枯萎,费心做这做甚?
他没接,“你留着吧。”
他用不着。
“我已经有了,给你挂在帐上吧。”陆瑶嘟嘴,展大哥真是,红玉姐一片心意。
将香包挂在帐钩上,嗅着花香梦都是香的。
回头撩拨发带,“这也是红玉姐送的,好看吗?”
展昭失笑,小姑娘果然都是爱美的。她若是能同阮姑娘处得来也不错,在胭脂铺消磨时间总好过跟在自己身后当尾巴。
陆瑶眉眼弯弯,“展大哥,得空了你也去瞧瞧柳枝插瓶,插在酒坛里,特别好看。”
哦?说得他都起了几分好奇。
不巧,隔日他便出门查案取证,此事被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待回开封府已经四五日过去,到包大人那复命之后才回小院。
推门进院便听见陆瑶屋里传出说话声,心下诧异,小丫头有客?
陆瑶听闻外头的动静,从窗子探头出来,见了他欢喜不已,“展大哥,你回来了?”
展昭一瞥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听急促脚步声从屋里出来。陆瑶梳着同心髻,做寻常姑娘的打扮,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愣怔在原地,莫名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不知所措。
自己不过出门几日,小丫头怎得突然开窍了?
随后她身后跟出一个袅娜纤细的身影,暮山紫如烟,盈盈粉似花,千山翠流溪,叶间细碎金光染青丝。
唇瓣如花,声似玉珠落盘,“展大人。”
展昭微微颔首,不必问,陆瑶如此转变定是因阮姑娘。
阮红玉甚少见展昭穿常服,看得出他奔波忙碌了几日,略有些风尘仆仆。
她心里猫抓了几日,虽想大饱眼福,眼下却不是好时机。
今日是过来教陆瑶梳发髻,本就准备回去,现在展昭回来更不方便多逗留。
忽然,树梢传来鸟儿啼叫,呼啦啦地一只肥啾落在了展昭肩头,看得她一愣。
小鸟这么亲人吗?
不由好奇打量,不知道是什么鸟,圆滚滚得像一团毛球。
展昭心情大好地用手指蹭蹭肥啾的脑袋,这几日自己不在,小东西是不是没吃饱?
阮红玉诧异,“展大人,这是……你养的?”
还是放养?
“窗外的树上常有鸟栖息,我每日在窗台撒些粟米,它们会来啄食。不过,只有这只亲人。”
肥啾跳到展昭的手上,歪着头盯着他瞧,又歪头盯着阮红玉瞧。
“我可以摸摸它吗?”阮红玉伸出白皙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近肥啾,见它没有躲避才轻轻落在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抚。
——哇!真可爱。
展昭眼眸半垂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忽而记起陆瑶说阮姑娘的手又白又嫩。目光不自觉顺着手指一点一点延伸,腕间翡翠镯子在细腻的肌肤投下淡淡清影。
宛如易碎白瓷,任谁看了都舍不得这样的一双手粗糙。
同时心中暗松一口气,今日同阮姑娘接触终于不再听见虎狼之词。
然而,下一瞬
——展昭冒胡茬的样子真糙汉,不知道扎不扎嘴。这么多天不见,扎嘴也要亲。血气方刚的糙男人久旱逢甘霖龙精虎猛才是,越激烈胡茬越扎,越扎越刺激,越刺激越解我心里的痒。
嘶……
展昭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背蹭了蹭下巴上的胡茬。
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