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在即，东街的集市比往常更热闹些，食摊上添了应景的粽子，货郎的担子上多了精巧的艾草荷包。
熙熙攘攘中透着喜气。
展昭同赵虎穿梭期间巡街。
婉拒了包子铺王大娘硬要塞过来的粽子，走出几步，赵虎道：“出门时我娘说今天包粽子，展大人，我给你拿几个。”
展昭颔首浅笑：“多谢。”
“明天去我家过节，大伙聚聚。”
展昭没客气笑应了，赵大娘热情，年节时总叫他们几个单身汉去家里过节。到时他带一坛酒过去，一道热闹一下。
往前行至阮记胭脂铺，展昭随意扫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向别处。
胭脂铺的阮姑娘古古怪怪，他不欲同她碰面。
赵虎却不然，驻足打量铺子外撑的那把绘着荷花的油纸伞。绿叶衬粉荷极清爽雅致，最巧心思之处在于伞下缀着一串串小小的草编粽子香包，远远瞧着似是碧绿珠帘随风轻摇。
一路巡街过来，阮记胭脂铺叫人眼前清凉。
展昭立在阳光下，半步都不愿往伞边的阴凉处挪。
“赵大人，展大人。”一道软绵悦耳的声音自铺子里传出。
随后，纤细的身影袅袅而至。
云鬓女子皦玉短衫对交穿，肩上佩着薄纱云肩，丁香色迭裙上压着醋酱草结，末端缀有碧色珠子，随着碎步清脆忽隐忽现。
她在伞下亭亭玉立犹如含苞待放的荷花，微风拂动，坠着的粽子香包同她的云肩一同舞动。
夏日荷塘绿柳赫然浮现，她仿是画中闲游的烂漫女子。
展昭心中如是想，面上却不显波澜，只微微颔首。
阮记胭脂铺开在这已有数年，而这位阮姑娘却是最近月余忽然闯入视野。他心觉她古怪，却拿不出证据。
最近一段时日，阮姑娘总在他巡街路过时跟自己闲搭无关痛痒的话，说不上哪里不妥，偏处处透着古怪。
他并非没遇着过热心的摊贩，相比起来阮姑娘的寒暄算不得什么。
然而，几日前巡街时赶巧同阮姑娘顺道，为避让挑担的货郎，衣摆相触，阮姑娘的声突然传进脑中。
——展昭这身高怎么也有187吧？得踮起脚才能亲到。瞧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唇角抿得这么紧，真想撬开他的嘴尝尝滋味。
语调娇软婉转，尾音带着勾打着旋，柔弱无骨地依附在他肩头，绵绵细腻地钻进耳里，清晰可闻。
他甚为惊骇，大庭广众之下阮姑娘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略低头看去，阮姑娘眉眼轻染笑意迎上他的打量：“今日大集人挤人都快走不动道了。”
——薄唇这么看更性感了，从耳畔顺着脖颈湿咬，湿湿麻麻混杂灼热的鼻息，唔……想想就腿软得站不住。展昭这样的男人光是放在眼里都叫人难以把持，不敢想象放在被窝里会多么销魂。
她明明只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他却听到了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是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幻听了吗？
自此，他便警惕阮姑娘，然而一无所获。
阮红玉不知展昭心中猜疑，粉面含笑纤手微抬，袖子滑落几分露出皓腕，腕上黄玉镯子通透莹润，在肌肤上投下淡淡嫩色。
她解下粽子香包送到赵虎面前，“赵大人，这小玩意儿戴着避蚊虫，端午应个景。”
赵虎忙推辞：“不用不用，大老爷们皮粗肉糙不讲究，姑娘留着招揽生意。”
“不过是草编的小玩意，不值得什么，大人别跟我客气。”说着又将香包往前送了送。
“那……多谢姑娘。”
确实只是草编的小玩意，不过心思真的巧。
随处可见的草叶编成小小的粽子，用红线缠绕，三个连成一串，尾端坠流苏，简单却精巧有趣。淡淡的艾草香满是端午的味道，很是可人。
赵虎将香包挂在了腰间，大老爷们皮粗肉糙也烦蚊虫。
阮红玉扭转腰肢朝向展昭，润泽的唇瓣弯起，宛如沾着晶莹晨露的蔷薇花瓣迎光舒展。
“展大人怎么不往里一点？不怕晒吗？”
语调和缓随意，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展昭却想马上告辞。
女子碎步下了矮阶，将手中另一个香包送到眼前，“展大人，还望不嫌弃草编的玩意儿。”
莹白的手指捏着红绳，翠绿的粽子轻轻摇晃，流苏旋着摆动，活泼俏皮同眼前娴雅的女子截然不同。
“姑娘的好意……”
婉拒的话还未说完，阮红玉已经将香包挂在他的剑柄上。
刹那间，一道声音传进展昭脑中。
——展昭连手都比别人好看十倍，手掌这么大，手指这么修长，不知道能不能一手掌握我。薄茧蹭在皮肤上自带电流，透过皮肉心都酥麻了。唔……这双手什么时候能在我身上肆意妄为？
猝不及防听到这般大胆言词，展昭心中大骇，呼吸都停滞了。面上却不露分毫情绪，身子即刻往边上挪开两步，避开对面的女子。
他一让，阮红玉身子染上光，温雅的眼眸登时亮了好几分，弯起眉眼聚拢光芒。
笑得含蓄：“跟黄色的剑穗相得益彰呢。”
展昭低头瞧去，粽子绿得鲜亮，红色艳得喜气，同黄色剑穗摇晃纠缠在一块。
阮红玉伸手理了理纠缠的流苏。
——咦？以前怎么没发现男人喉结上下滚动这么勾人？要不是该死的妇徳拦着，我非要凑上去亲两口不可！
展昭又是一骇，不着痕迹地再退开两步，随后惊觉即便自己一退再退，拉长的影子也同阮红玉的影子交叠。
深怕再听到什么虎狼之词，当即道：“多谢姑娘，展某还有公务，告辞。”
说罢唤了赵虎一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赵虎有些摸不着头脑，展大人作何急匆匆的？
阮红玉巧笑嫣然，目送二人走远了才折身回铺子。
展昭疾步走出好一段才缓下步子。
赵虎不明所以，心思还在新得的香包上，“从前甚少在铺子瞧见阮姑娘，没想到她心思这般巧。怎么想到用草编香包？小小草粽挂在帐上驱蚊倒是便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展昭心中微动，看来不是自己错觉，从前他也甚少在铺子见着阮姑娘。
赵虎忽然压低了声音：“听我娘说阮姑娘在婚事上困难，阮大娘是远近闻名的媒婆，自家闺女却寻不着婆家，谁能想到啊？”
展昭蹙眉瞥他一眼，阮姑娘婚事困难？那幅迎风娇柔从画中走出的模样会寻不着婆家？一条街巡下来，就属她最不一般。
他不懂姑娘家的穿衣打扮，在他看来阮姑娘穿着同旁人大差不差，却又有些不一样。许是因白皙，故而总能跳脱出来。
“听说她有个自小一块长大玩伴，早些年出门讨生活，前两个月传回噩耗，阮姑娘还因此大病了一场。”
展昭眉尾微挑，哦？这个时间点有些巧。
如若赵虎说的属实，那么，阮姑娘就是在病愈之后开始帮家里打理铺子，他才开始频繁遇着她。
不过，她若是因听闻发小的坏消息大病一场，能这么快无事人一般？
瞧她的气色，可不像挂心某人。
至于他听见的声音，经过这些时日观察，多少摸出点规律。自己只要同阮姑娘有触碰便会听见她的声音，至于声音所言……他尚不能分辨究竟怎么回事。
说是体内余毒未清出现幻听也说不通，为何独独听见阮姑娘的声音？
且那些话大胆得令人羞于启齿，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阮姑娘真的没有古怪吗？
***
且说阮红玉。
她确实有古怪。
两个月前熬夜看一本展昭同人文，没看完就熬不住睡了过去，醒来就成了胭脂铺的阮红玉。
阮红玉只是书里有三五句台词的群演，反倒是她那个传回噩耗的竹马有点戏份。反正她穿过来时剧情正进行到原主听闻噩耗病倒，阮大娘正苦口婆心劝慰。
——二牛一走这么多年，连封信都没有，偶有家书也不曾提及你半字，你还记挂他做什么？
——你瞧瞧，你都为他拖成老姑娘了，结果一场空！这回该死心了吧？
——你娘我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定为你寻个更好的。你安心把病养好，为一个负心汉寻死觅活大可不必！
阮红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梳理着灌进脑子里原主信息——阮红玉，二十有一，对竹马二牛哥一片痴心。
旁的信息都不重要，二十有一直击红心！
二十一算老姑娘？姐妹们，这简直返老还童啊！什么二牛哥什么痴心，统统一边凉快去！姐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去谈婚论嫁？
姐要搞事业！
第二天她就大病痊愈，收拾打扮起来。
年轻就是好，皮肤光泽细腻有弹性，身材是她一直追求的恰到好处的瘦而不柴，头发乌黑顺滑发量王者。
原主是个朴素的姑娘，可她不是。
她是个穿搭博主，成日里就是研究穿衣打扮化妆变美。当她穿扮一新，同阮掌柜说要帮忙打理铺子时，阮掌柜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这闺女安静寡言，家里虽开着胭脂铺却不怎么爱打扮，也不愿去人前露面，总是安安静静在闺房里绣花，病了一场怎么转性了？
话说回来，闺女本就是长得好，一打扮更水灵了。
她想去铺子帮忙便去吧，总好过躲在闺房里为二牛那个臭小子子抹泪来得好。
如此，阮红玉开始帮阮掌柜打理胭脂铺。
铺子里胭脂水粉，头花帕子，香包扇子，姑娘家用的东西多多少少沾点边。杂七杂八陈设凌乱，一眼过去毫无亮点。
这些年生意尚可全靠物美价廉和种类繁多，想更上一层楼却难。
阮红玉花了些时日规整品类，重新布置陈设。十来年的老铺子焕然一新让人眼前一亮，加之各类商品铺陈开琳琅满目，姑娘们来了都要瞧好一会儿，哪哪都新鲜。
生意一日好过一日，阮掌柜大为惊喜，没想到闺女竟是个做生意的料。
阮大娘却不以为然，外头的事自有男人顶着，姑娘家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事，做哪门子生意？
闺女被二牛拖大了年纪早有人在背后碎嘴，这回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自己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定要替闺女寻个好亲事，堵那些个长舌妇的嘴！
故而，瞧见她施施然从外头进来，心里憋的一口气又堵了上来。脑中过了一遍适婚的小伙，想着明日端午赛龙舟小伙们也都会去凑热闹，让闺女出去转转，说不准有看上眼的。
便道：“明日端午歇一天吧，一道去看赛龙舟。”
阮红玉道：“明日生意正好，哪能歇？你们去吧，我看店。”
赛龙舟有啥可看的？人挤人不说，还晒。
阮大娘瞪眼，闺女大病一场性情都变了，从前只知道躲房里做针线，两耳不闻窗外事，对银钱更不上心。
如今却一心扑在银钱和打扮上。好是好，可不好太过。
本想明日到了河边再暗暗把小伙指给她看，可瞧她这兴趣缺缺的模样，索性摊开了说。
“那就让你爹看店，你随我一道去，明日小伙多，娘给你指几个，你挑挑。”
阮红玉扭头瞧阮大娘一眼，阮大娘的行事作风颇得她心，听听这话，小伙子们跟白菜一样随便她挑。
只可惜她正值青春年华，不想这么早谈婚论嫁。况且，嫁得再好能比在家当姑娘好？
然而也不好一口拒了，缓缓道：“娘，你早说让我去挑不就好了？不过，我先跟你透个底，我中意展大人那样的，你比照着给我寻一个。”
阮婆子当即呸了一声：“呸！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