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洛回雪的心像被一根细线悬在高处,下面是无底深渊,她急得双眸不可抑制地泛出了水光。
危难之中,她拔了头上的发钗握在掌心。
若是,若是他们闯进来后意图不轨,她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洛回雪咬紧唇,眼眸中透出决绝,死死盯着观音竹双扇屏风默念阿弥陀佛,屏住呼吸凝神探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忽然停住,声音也戛然而止。
洛回雪紧张极了,心几乎堵在嗓子眼,下一刻便会蹦出来。
木钗咯得掌心生疼,五指僵硬几乎快要抓不住她唯一的武器。
洛回雪一动不敢动,维持到几乎身体快要僵硬时,听见脚步声开始走远。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既庆幸又有些不敢相信。
又等了半晌,她双眸微眯,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猛地跑到外间拿起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衣裳套上。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聆听。
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只鸟雀掠过,扑腾翅膀扰乱春叶,发出欢鸣。
洛回雪咬住微白的唇,悄悄打开条一指宽的缝,观察院外情况,手中的发钗紧紧攥着。
院子里与她进来时一样,一棵两人合抱粗的菩提古树,树下有张石桌和四个圆柱石墩。
没有人。
洛回雪心有余悸,觉得这里不安全,想了想还是打算先离开。
万一那两人只是临时有事,会再折返回来。
她沉思片刻,决定立刻动身与流丹会合。
估摸着流丹应该在带东西回来的路上,自己半道上便能与她撞见,更何况出去后四处都有僧人巡逻,不怕他们敢动手。
洛回雪当机立断,推开门往院外疾走,边走边观察四周是否有人。
她站在院门前,恰好看到青石板小道的转角有一道背影。
他身着白色骑装,黑色金边腰带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身形挺拔如劲松,脚步轻而稳。
这套装扮一看便是京中的世家子弟。
洛回雪下意识觉得方才鲁莽闯入院中的男人不是他。
她想追上去与其结伴而行,张口想唤他却发现嗓子依旧烧得慌,未能出声。
可他背后好似长了双眼睛,忽然加快步伐,不等洛回雪提裙赶上,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深处。
洛回雪匆匆一眼,只来得及看清他用同色系的绸绳绑带将袖口扎紧,利落齐整。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流丹从另一个方向捧着药和衣物走过来,站在洛回雪旁边,见她在发呆便顺着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洛回雪如梦初醒,眨了眨含水秋眸,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几句交代完。
流丹被吓得脸色惨白,差点尖叫出声。
洛回雪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臂,严肃叮嘱:“这件事你知我知,别声张。找人通知大少爷和顾公子,说我不舒服,要立即启程回府。”
流丹郑重点头,“小姐,我给您重新束发。”
洛回雪摊开手,木簪在柔软细嫩的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略微蜷指,钻心的疼。
且说洛回雪离开后,亭中三人继续在享用点心。
赵羽然心领神会地找了个借口离席,留下王静思与顾流风两人独处。
一个有心讨好,一个刻意接近,聊着聊着有引为知己的趋势。
王静思故作叹息:“顾公子才高八斗,惊才绝艳,在我看来京城同龄世家公子无人能及。若是有个像盛世子那样显赫的家世,今日京都第一公子的名号恐怕轮不到他,可惜……”
顾流风听出她言下之意,笑道:“不过虚名,何足挂齿。再者说盛兄名副其实,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王静思内心对他更满意,沉稳不急躁,并不因几句夸奖而飘飘然,实乃可造之材。
两人又聊了几句,赵羽然回到亭子里,对着王静思悄悄点了点头。
成了。
王静思的唇角压不住地往上扬,意有所指道。
“坐了这么久,咱们不妨走走,听说慈恩寺后山有一处桃林,现在正是观赏的最佳时机。”
顾流风自然同意。
三人起身往外走,赵羽然走在王静思身后,悄悄给她指方向,引顾流风前去。
“顾公子,我们小姐说身体不舒服,先上马车了。”
王静思听完后一愣,斜眼看着赵羽然,见后者也是一脸疑惑。
顾流风关切问:“她怎么了?”
流丹摇头,只说不舒服,她还派人去通知大少爷。
“您若是想继续留下,我们便先行一步。”流丹不明白为何小姐要加上这么一句,按道理他们离开,顾公子作为陪同不会多留才是。
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两位女子,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我跟你们一起。”顾流风毫不犹豫地决定。
流丹在心里替洛回雪高兴,在顾公子心里小姐依旧排在首位。
王静思听到后脸色微变,事情与她计划的不一致,侧头望向赵羽然,她对自己摇了摇头。
废物。
王静思怒火丛生却不得不强忍着,“正好,我也有些乏了,不如一同结伴而行。”
一行人当即收拾东西,走到门口时洛回雪已经坐在马车上。
洛以鸣看一眼和王静思等人站在一起的顾流风,面无表情转开头。
王家乃正二品户部尚书,洛家和顾家都是正三品,一个副都御史,一个户部侍郎。
洛回雪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王静思起冲突,得知她要同行时主动将前路让出,自己避让后行。
王静思自然不推脱,在她眼里,像洛回雪这样的世家与他们王家相比不值一提。
若不是为了在顾流风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今日自己绝不会低头示好。
啪。
刚进马车,王静思的脸彻底黑沉,扬手给了赵羽然一个响亮的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她实在忍不住,交代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成,还能有什么用。
赵羽然捂住肿胀的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们已经往洛回雪的院子里去了……”
“别哭,烦死了!”王静思被她的抽噎声吵得头都疼,闭上眼抬手揉揉酸胀的眼角。
幸好她还留了一手,不然今天真白来了。
王静思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以身犯险。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慈恩寺建在山顶上,马车向下行驶有一段险路,稍不注意有可能摔下山。
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流丹在马车里替洛回雪更衣,空间不如厢房大,换起来也是束手束脚的。
“小姐,香囊是系上还是先放妆奁里。”流丹拿起洛回雪新绣的香囊问。
“系上吧。”洛回雪指尖轻点,香囊表面干燥,里面装的平安符应当没有被茶水浸湿。
流丹见她很在意的模样,笑着问:“里面又是小姐为大少爷和顾公子求的平安符?”
洛回雪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换好衣衫,流丹替她上药。
冰凉的药膏抹在胸前,洛回雪咬住银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攥紧袖口。
流丹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说起方才传话时顾公子的反应,希望能让自家小姐高兴些。
洛回雪听后表情淡淡的。
她不是因为使小性子或者吃味才让流丹传那句话的,洛回雪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情。
顾流风想为顾伯父出一份力,她帮不上忙,但好歹能识趣些不去打扰他。
洛回雪相信顾流风有分寸。
然而她又在流丹的描述中可耻地暗中雀跃。
洛回雪挑开幔帐,顾流风和洛以鸣两人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车厢两侧,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寺庙里的不速之客来得猝不及防,走得莫名其妙。
洛回雪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小心!”
马车外顾流风忽然厉喝一声,紧接着清亮的马鞭声响起,他骑马飞速追赶前方王家的车队。
“发生什么事了?”洛回雪连忙朝掀开另一边的帘子问洛以鸣。
他皱着眉,一脸严肃凝视前方:“王家拉车的马,好像出问题了。”
洛回雪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担心道:“流风不会有事吧。”
洛以鸣撇撇嘴,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山道,满不在乎道:“能出什么事,他只是去帮王家小姐制住马而已。”
大陵的马匹是管制物资,几乎都由官府一手买卖。
一等的马都供给大陵骑兵和八百里加急,二等的马用来给朝廷命官办案和出行公用,三等的马才会来拉车。
洛以鸣曾见过来自苍云九州的马匹,那是大陵最好的战马,他自然看不上区区三等马。
洛回雪眉头轻蹙,听完洛以鸣的话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右眼皮直跳,跳得她心慌。
忽然一阵风吹来,她所乘马车的马儿似乎受了惊吓,前腿猛地高抬,一声嘶鸣后猛地冲出去。
车里的人猝然东倒西歪,还没反应过来,两匹马跟疯了一样往前跑吗,车夫被摔在地上哀嚎。
洛以鸣脸色大变,赶紧跟上,他试图从马背上跃到马车上。
洛以鸣年纪尚小,身形不高,很难完成如此复杂需要力量的动作,只堪堪扯住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勉强控制它们的方向。
然而山路崎岖多变 ,他也没把握能让马车安全停下来。
洛回雪和流丹看着窗牖外飞快倒退的风景,呼吸都停滞了,流丹更是忍不住哭出声。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小姐,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个弟弟。”
洛回雪比她先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安抚流丹:“别担心,流风很会回来,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我们都会没事的。”
最后那句话既是说给流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暗暗拼命祈祷顾流风能发现这里的异常,心里却有种说不上的无力感。
马车疾驰,山风猛烈,吹开轻薄的幔帐,吹散了洛回雪刚挽好的乌发。
发簪掉下,青丝如泼墨般滑落后肩,碎发胡乱地在眼前漂浮飞舞,挡住她的视线。
她随撩起别至而后,目光仍然执著地看着前方,等待她能依靠的人来救她。
然而什么都没有,前方一片空荡荡,连同她的心也越来越空,悬浮在云间,无处可依。
洛回雪抬眸,看见洛以鸣的手背凸起青筋,脸几乎快要变形,却眼神坚定,心里的空洞被填了一大块。
马车走到一处缓坡,稍微有慢下来的趋势,洛以鸣心里一喜,加大力气。
洛回雪却明白马车不会轻易停下来,她转头对流丹说:“快出去,让以鸣接住你。”
流丹摇头,她怎么能抛下小姐独自求生。
“下去,这是命令。”洛回雪鲜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再不走,我们都要受伤。”
流丹愣住了,下意识照她的话做,在洛以鸣的帮助下成功跳下马车。
“小姐!”流丹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哭着小跑跟上去。
马车里少了个人,速度又开始变快,洛以鸣快要耗尽力气了。
洛回雪五指成拳,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泄露半分脆弱。
若她惊了慌了,洛以鸣只会更乱。
“以鸣,流风马上回来,再坚持一下。”她鼓励自己的弟弟,眼尾余光扫到他被粗绳磨出血的手,湿了眼眶。
她难得对顾流风生出怨怼,为什么总在需要他的时候缺席。
“阿姐……”洛以鸣艰难地开口:“前面好像是个高坡,你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下来。”
洛回雪打开车门,小脸煞白。
若是无法在高坡之前停住马车,她会连人带车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回头盯着空空如也的山间土道,心底生出一股绝望。
“以鸣,放……”
洛回雪含泪轻启朱唇,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马车上。
咚地一声,车厢震动。
“洛小姐,得罪了。”
温柔低沉的嗓音在洛回雪耳边响起。
下一瞬,她整个人不期然撞进坚实又宽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