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殊神色古怪,“故蛇?”
“嗯,它叫阿墨,是我在栖寒峰捡到的小蛇,本想等师兄回来带给师兄瞧瞧。”桑宁眸光一黯,“可惜没有机会了。”
谢清殊扫了眼墓碑,供桌上摆了三个碟子,里面装的都是他爱吃的。
“师妹如何肯定他已经死了?”
桑宁难过地垂下脑袋,“那天火势那么大,到处都是掉落的碎石,它就算不被砸死,也会被火烧死,都怪我一时大意将它丢在那里,害它孤零零地死掉。”
不知想到什么,她拽住谢清殊的衣袖,小声恳求道:“师兄,可否借我经书一用?”
谢清殊:“?”
桑宁道:“我想为它超度。”
谢清殊:“......”
谢清殊垂眼看着少女被雪浸得通红的手指,和因刨坑被石子划伤留下的伤口,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不过是一条稍微漂亮点的小蛇,师妹不必为此伤怀,这世上千千万万条蛇,师妹再养一条就是了。”
桑宁摇摇头,“我给它起了名,它便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小蛇,哪怕这世上千千万万条蛇,都比不上我的小蛇,我只要我的小蛇。”
飞雪如盐粒,沙沙地下着。
谢清殊静静地凝望她半晌,道:“你的小蛇已经死了。”
桑宁眉心微蹙,小声嘀咕,“用不着你提醒。”
谢清殊抬高伞檐,望着漫天大雪,“蛇这种动物生来冷心冷清,你养他再久,他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桑宁小声反驳,“我养它又不是为了让它报答我,喜欢它就养咯。”
谢清殊声音骤冷,“师妹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吗?”
桑宁内心腹诽,她哪有那么见异思迁啊。
她虽然喜欢漂亮的小东西,但也不是什么漂亮的小东西都往家里捡呀!
小区里几只漂亮的流浪猫天天跟着她回家,她还不是无情将它们拒之门外?
桑宁还想辩驳,却见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青年立在风雪之中,看不清神色,冷风裹着细雪涌起单薄的衣袍,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今天的师兄似乎格外不一样,让人无端觉得难过。
然而不待桑宁细究,青年已经掩去眼底晦涩,又恢复往日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抱歉,是我失言了。”
桑宁还想说些什么,对方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夜深露重,师妹早些回吧。”
青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桑宁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给小蛇上了三炷香,正欲离开,脚下踢到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一把竹伞静静倚靠在石头旁。
桑宁撑着竹伞下了山。
*
“好!”“精彩!”
距离玄天宗最近的镇子叫麟仙镇,镇上新开了家茶馆,里面时不时传出热闹的掌声欢呼声。
二人津津有味听完最后一场说书从茶馆出来。
李云岫剥了把瓜子喂给小肥啾,“肥肥今天怎么了,谁惹它不高兴了?”
小肥啾气呼呼去啄瓜子仁,它的头顶鼓了个格外显眼的大包,一根小羽毛立在上面迎风招展。
桑宁叹了口气,“不知道跟谁打了一架,回来就是这样了。”
二人边吃边逛,结丹后的修士可以通过接受委托榜上的任务来提升声名,她们提前了完成任务,又不着急回宗门便到处闲逛。
走到一处灵器铺子前,桑宁目光落在一把剑鞘上,眼睛霎时亮了。
那剑鞘通体银白,鞘身上刻着简洁的纹路,银光流转间,隐隐透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李云岫走上前道:“看这个做什么,你不是有剑鞘了?”
桑宁微微一笑,“但师兄没有呀。”
她的师兄十二岁练气,十四岁筑基,十七岁结丹,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而就在前不久,他进入了元婴期。
谢清殊为人光风霁月,温润清雅,本就人人称羡,此消息一处,天下名士纷纷慕名前来,一时之间,整个栖寒峰门庭若市。
桑濯大喜过望,连夜找著名练器大师为他锻造了本命剑无锋。
换做从前,他们一个是反派,一个是推动反派黑化的炮灰,如今在桑宁的努力下,她和师兄都将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个多少钱?”
老板道:“姑娘好眼力,此鞘乃天山玉打造,只要这个数。”
“三万灵石?”
贵是贵了点,但好鞘配好剑,好剑配师兄,桑宁掏出钱袋。
“给我包起来。”
老板笑道:“姑娘是个爽快人,但您看清楚了,在下比的,是这个数。”
李云岫震惊,“三十万灵石?!你怎么不去抢啊!”
老板道:“姑娘慎言,本店做的可是明码标价的正经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桑宁咬咬牙:“成交!”
“得咧!看姑娘是个爽快人,这对灵犀就送给您了。”
李云岫道:“看一个女人爱不爱一个男人,就看她舍不舍得为这个男人花钱,承认吧,你爱惨他了。”
桑宁不以为然道:“我只是心疼师兄。”
人群熙熙攘攘,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走进街对面的一家客栈。
嗯?是她眼花了吗?
她好像看到了她的师兄?
正欲跟进去看看,一名少年迎面撞上来,瓜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见他头也不抬就要走,李云岫眼疾手快将他拉住,“哎,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撞了人也不道歉,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身形纤薄,长得乖巧可爱,一紧张起来,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让人不忍心苛责。
李云岫顿时软了心肠,“走吧走吧,以后走路记得看路。”
“桑姑娘,拦住他!”
不远处,白芊芊兄妹二人朝她们奔来,小少年吓得打了个颤,一溜烟没了影。
“二位姑娘,现下说话不便,恕在下先行告辞。芊芊,我们追!”
“嗯!”
二人说着也没了影。
桑宁:“?”
李云岫:“?”
二人走进对面的客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桑宁环视一眼四周,对李云岫道:“你先点菜,我去个茅厕。”
“快去快回。”
桑宁到了门口脚步一转,偷偷摸摸上了楼,刚凑到门边,里面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可曾怪过义父?”
桑宁微微睁大眼,竟是她那便宜爹?
她将耳朵贴近门缝。
屋内炭火正旺,桑濯道:“你那时年纪尚小,又继承了你父亲一半的血脉,义父是怕你是非不分,不小心误入歧途,才不得已将你的妖力封印起来。”
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愧疚,“但义父也不知道这个封印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损伤,害得你自小体弱多病,吃尽了苦头。”
他兀自叹了口气,“义父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门外桑宁陷入沉思,难怪她的师兄如此柔弱,好似纸糊小人儿,风一吹就倒。
青年温润清冷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义父如此替清殊着想,清殊感激义父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义父呢?”
桑濯欣慰道:“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他话音一转,“听说近日阿萝又去你那里骚扰你了?”
谢清殊眸光一滞,桑濯以为他这是被戳中痛处,继续道:“阿萝这孩子,母亲去得早,我平日又忙于宗门事务,难免对她疏于管教,导致她愈发娇纵任性,不可一世。”
“清殊?”桑濯见他跑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谢清殊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小师妹自有她的可爱之处。”
现在他每次下山,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从自己坟前经过。
桑濯以为他在强颜欢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放心,我已经替你严厉管教过她了。”
谢清殊眼底略过一丝不悦,“什么时候?”
这丝不悦只有一瞬,但还是被桑濯捕捉到。
一丝灵力悄无声息进入青年身体,游走一圈,见青年体内封印毫无松动,桑濯打消心头疑虑。
他如今已入大乘,只差一步便可渡劫,绝不允许这个时候出现任何一丝差错。
目光落在青年苍白俊美的脸上,桑濯微微有些出神。
他长得真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想当年,妖兽梼杌为祸苍生,白染不顾父兄反对独自一人进入梼杌老巢,三天三夜过去,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了里头。
白染浑身血污地走了出来,将妖兽的头颅扔到众人面前。
少女神色傲然道:“不过如此。”
妖兽梼杌被一位十七岁少女一刀砍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修仙界,白氏因此声名鹊起,白氏弟子提到白染无不肃然起敬,爱慕追求她的仙家名士更是数不胜数,却都被她一一拒绝。
众人都在猜测她会和哪位仙家名士在一起,谁承想,她却选了一个身世不详无名无姓的散修,白家家主勃然大怒,将她关在了起来,谁承想她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和那人私奔了。
自那以后,便再没了消息。
从此,桑濯一心修行,将所有心思放在飞升一事上。
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收到白染的消息。
然而,他还是来迟一步。
他杀了那群邪修为白染报了仇,还在牢狱里见到她的孩子。
少年满身血污蜷缩在角落,像只可怜的小兽,阿染说得没错,那是一张他绝不会认错的脸。
然而他并非爱屋及乌之人。
桑濯转身欲走。
似是意识到什么,他脚步一顿,回过了身。
桑濯盯着角落里的少年,片刻后,嘴角掀起一丝嘲弄。
堂堂捉妖世家的千金,竟然嫁给了一只妖。
不,桑濯眼睛微眯,还不是一只普通的妖。
那是一股庞大纯粹的妖血之力,即使到他这里只剩下一半,也依旧不容小觑。
真是天助他也。
桑濯砍断少年身上的锁链,换上一副温柔的语气,“你叫阿舒对不对?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一刻,他在少年眼中看到了光。
小孩子是最好哄骗的,给点糖就会乖乖听话。
如果一点温情就能让他心甘情愿为他献上自己的心头血,那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只是他没料到,即使封印了他的妖力,让他变成一个废物,少年却天赋异禀,不到十年便结出金丹,远超当年的自己。
可惜了,他的命是他救来的,也自该由他收回。
门外的桑宁听到师兄夸她可爱,心里乐开了花,想再听听,谁知腿站了太久竟然开始发麻,脚一歪踩中了某块年久失修的木板。
门外传来嘎吱一声响,桑濯厉声道:“什么人?!”
桑宁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此时此刻腿上好像有一万只小蚂蚁在爬,叫她无法移动半步。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桑宁抬头对上谢清殊的视线,想到他对自己的赞美之词,脸上后知后觉起了点热意。
谢清殊看着她在门口,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屋内传来桑濯的询问,谢清殊侧过身挡住他的视线,不急不缓地开口,“没什么,不过一只调皮顽劣迷了路的小野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