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殊倚在床头,身上披了件单薄的氅衣,见他们突然闯进来也不惊慌,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陈渭见他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中了春药的迹象,愣道:“你没喝那碗药?”
此言一出,饶是傻子也知道这药有蹊跷了,谢清殊目光轻轻掠过他们落在后头的少女身上,其他人纷纷回头看向她,好像都在等她解释。
桑宁索性破罐子破摔,“没错,是我在里面下了烈性春药。”
谢清殊眉头轻挑。
众弟子更是讶然,小师妹平日总在背地里耍阴招,这次竟敢公然挑衅对方,且听听她还有什么狂妄之词。
下一秒,少女脸颊浮现一抹娇羞,“因为我贪图他的身子。”
众弟子:“?”
谢清殊:“……”
桑宁羞怯地低下头,“你们有所不知,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暗恋师兄了,可他总对我不冷不热,我想着若我跟他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他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
“这……”众弟子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陈渭暗暗握紧拳头,“阿萝,你真这么想?”
桑宁知道纸包不住火,与其被人揭发,不如主动承认,这样还能控场,现在机会不就主动送上门了吗。
她咬了咬唇,“嗯,我最初的确是这样想的,可后来我意识到,喜欢一个人要尊重他的意愿,勉强得来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
众弟子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执起谢清殊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师兄,你不会怪我叭?”
谢清殊眼眸微眯,“怎么会。”
陈渭悄悄松了口气,若他们二人真的有了肌肤之亲,以桑濯对谢清殊的重视程度,一定会让他继任宗主,如此一来,他一辈子都要屈居谢清殊之下了。
陈渭咬牙切齿地瞪着谢清殊,谁知对方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陈渭强忍怒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谢清殊,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谢清殊垂下眼,“夜已深,还请陈师弟带他们回去吧。”
简直赤裸裸的无视。
陈渭几乎咬牙切齿道:“谢清殊,你给我等着!”说完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不是,这人有病吧,还敢威胁我师兄?!
桑宁开始驱赶其他弟子,“你们还在这里作甚,快走快走,别影响我师兄休息。”
众弟子本想留下看热闹,后脖忽然一凉,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爬满全身,让人浑身不适。
青年看似柔弱又无害地靠在床边,但没人敢去窥探他苍白俊美的外表下蛰伏着什么。
众人缩着脖子退了出来。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不出几天,桑宁告白的消息不胫而飞,在整个宗门传的沸沸扬扬。
“你快告诉我,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某日放课后,一紫衣少女追着桑宁从弟子阁出来。
此人名叫李云岫,喜欢搜集各种八卦,通晓修仙界万千事。
李云岫对修炼一事并不上心,动不动就迟到去门口罚站,和原主久而久之就混成了不错的“战”友。
见桑宁脚步匆匆,李云岫跟了上去,“你不会真喜欢上谢清殊了吧?”
“你猜呀。”
李云岫道:“要我看啊,你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逗了逗窝在少女头顶的小鸟雀,“肥肥,你说对不对?”
她从袖中摸出一把竹米喂到它嘴边,谁知反被对方啄了一口。
桑宁道:“它不吃这些东西。”
李云岫有些生气,“不吃就不吃,啄我作甚?”
“啾啾!”
桑宁道:“它说它不喜欢这个名字。”
李云岫奇道:“这只小鸟很有灵性啊,你说它虫子不吃,竹米也不吃,嘴比凤凰还刁,难不成是比凤凰还高级的珍兽?”
小肥啾傲然挺起毛茸茸的胸脯,“啾啾啾,啾啾,啾。”
李云岫立刻看向桑宁,“它说什么?”
桑宁道:“它说它最爱吃山楂糕,其次是红枣糕,最后是绿豆糕。”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云岫捧腹大笑。
“啾啾!!!”
小肥啾恼怒地朝桑宁叫。
李云岫颇有些失望,“果然是只凡鸟,算了算了,不跟只鸟一般见识。”
她拍拍手将竹米抖落到地上,很快便有鸟儿凑了上去,“你最近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一下课就往栖寒峰跑,都没人陪我罚站了。”
桑宁道:“自然是去照顾师兄啊。”
李云岫惊掉了下巴,“啊?你真喜欢他啊?”
她疑惑地盯着少女,“我承认他是长得很犯规,但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而且我怎么记得,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的确,三年前原主过去曾因私自下山被一群邪修掳走,幸而半路上遇到一少年。
少年一身玄衣,身形高挑,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在空中荡出凌厉的弧度。他气质凛然,不废吹灰之力轻松击败那群邪修,上前将她接住。
那一刻,原主终于明白了何为心动,只是对方太过高冷,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经此一事,原主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了好几年。
高马尾,面瘫脸,不是男主沈听肆又是谁。
当然这些都与她桑宁无关。
她道:“那是你没有看清我的本质,我一直都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
小肥啾又在一旁叽叽喳喳起来。
李云岫道:“它又说什么?”
桑宁道:“它说它赞成。”
李云岫:“……”
她还是不愿相信少女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不知想到什么,李云岫眼睛猛然一睁,“难不成你是想报复谢清殊?”
桑宁:“?”
李云岫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奋,“你想让他先深深爱上你,然而你再狠狠甩了他?”
桑宁:“……”
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话本?
去栖寒峰的路上,小白老实地趴在少女头顶。
最开始它极不赞成桑宁去见谢清殊,魔头城府颇深,让鸟捉摸不透,可它已经错过杀他的最佳时机,如今只得蛰伏起来,等自己恢复力量。
桑宁到时,栖寒峰一如往日那般冷清。
其实过去曾有不少修士想与谢清殊结交,可他们都怕得罪原主,只能明哲保身与谢清殊划开距离。
最初的小院一片荒芜,一点活人居住的气息都没有,桑宁先是清除了杂草,又在院内撒上一些花种,种子在灵气的浇灌下很快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
桑宁哼着小调,如往常那般给花草浇水,突然听到一阵空灵的琴音。
谢清殊住的地方十分清雅寂静,外间是摆满书籍的博古架和一张清华梨木的书案,内间则被流云屏风间隔开,看不清里面确切的模样。
此刻案几上镂空的竹根香炉轻烟袅袅,如梦似幻。
谢清殊一身白衣端坐在案前,他眼前横着把琴,通体乌黑,琴尾略有烧焦的痕迹。
青年眉目清冷,好似落在林间的雪,浑身上下透着难以言说的疏离感,修长冷白的手指信手拨弄着琴弦,指间淌出清冽的琴音。
清如天籁,旷如远山,一切浑然天成。桑宁几乎听入了迷。
回过神,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结束琴音,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师兄?”
打从少女刚进门时,谢清殊就发现她来了,虽然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满室清冷的檀木香中突然钻进一股腻人的甜香,让人想忽略都难。
告白一事过后,宗门传出不少关于二人的流言,谢清殊冷眼旁观她那些无聊的把戏,想着等过几日她就会消停,可一连十几日过去,她时不时便来扰他清静。
世间一切善恶,假意或真心,于己有关,于己无关,谢清殊都不甚关心,更不知动心为何。
他生平最厌甜食,更不喜欢一切带甜味的东西,可她不断地在他面前晃,张牙舞爪地霸占他的视线,听觉,如今连空气都不肯放过。
谢清殊眉头微拧。
之所以默许她靠近自己,就是想看看她有什么目的,谁知不但没试探出什么,反被对方搅得心神不宁。
这步棋倒是自己下错了。
少女见他似是不悦,连忙解释道:“阿萝在外面浇花,被师兄琴声吸引,不知不觉便走了进来,并非擅闯,师兄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阿萝叭?”说着小脸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少女容貌昳丽,眉眼透着明艳动人的张扬,此刻低垂着眼,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倒显得既无辜又可怜,要不是那双盛满泪水的眸子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他险些就要被她给骗了。
谢清殊忍不住想,这人是水做的吗,眼泪说来就来,还有,他看上去很像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一阵风吹进来,那股甜腻的香气愈发浓烈,谢清殊莫名感到一阵心烦。
少女尚未发觉,小肥啾却早已警惕起来,它能清晰地察觉到对方那副平静外表下埋伏的隐怒。
“师妹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这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小肥啾叼着少女的衣袖试图将她拽走。
桑宁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屈指朝着小鸟雀撅起的小屁股弹了一下,“听话,回去再陪你玩儿。”
小肥啾捂着屁股恼怒地朝她叫。
“阿萝害师兄受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师兄若有什么需要,大可吩咐阿萝去做。”
桑宁如往常那般在谢清殊对面的软垫坐下,见他似乎准备抄心经,便主动揽下研墨一职。
然而她看似研得有模有样,实则一塌糊涂,墨汁时浓时淡,无法均匀地晕开,墨块时不时在砚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谢清殊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师妹不必放在心上,若无旁的事,师妹还请——”
话还没说完,便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覆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