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重新站稳后，发现扶住自己的是顾怀安，有些意外。
意外时间过得这么快。
“顾医生？你回来了？”
“嗯。”
顾怀安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巧合。知道他今日要出岛，赵婶托他买了点东西，回卫生院放下药后便拿过来，凑巧看到了这一幕，凑巧扶助了差点倒下的江晚晚。
人在无助的时候，会下意识向自己信任的人求救，江晚晚也不例外。缓过神来后，下意识流露出求助的眼神，小声说：“顾医生，你能不能劝劝赵小娟妈妈？”
瞧她说了什么，竟然让一个医生去管别人的家务事，不是关心则乱，也说不出这话。
不怪顾怀安听后一滞，面露难色。
在南丫岛父母打骂孩子太正常了，大部分家长都信奉棒棍下出孝子。
不过他还是笨拙开口了。
“赵婶，别生气了，管教孩子也得慢慢来。”
听到这样生硬的劝解人的话，江晚晚明白到，这种事他也不擅长。
好在赵婶还算给顾怀安几分薄面，听到他这么说，到底是停手了，只是还不忘骂骂咧咧。
“以后如果敢偷偷跑出去玩，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都快十五岁了，还整天想着玩，你以为你和人家一样吗？”
“人家父亲是谁，你父亲是谁？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得跟我们一样，不是下海打鱼，就是天天在家晒咸鱼。人家就算不好好学习，以后也能安排一份好工作，再不济也能进部队。”
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赵婶口中的‘人家’指的是谁。
明明今天不冷，江晚晚却觉得浑身在发冷。
她还是个孩子，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些，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些。
上辈子她只想着战争早日胜利，这辈子更是不过是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这样的‘以后’还太遥远。
但今天，这些没想过的东西，从赵小娟母亲嘴里含沙射影听到，让人脊背发寒 。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顾怀安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他朝赵婶走去，将她托付自己买的东西递上去，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赵婶，这是你托我买的白糖。”
见顾怀安买到了自己托他买的东西，赵婶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接过后笑道：“谢谢你啊顾医生，花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顾怀安笑笑：“一块五。”
其实称了一块五毛八，他把零头抹了。
赵婶立刻在身上各处口袋摸摸，结果也只找出几毛钱，一脸尴尬。
她不好意思看着顾怀安道：“你看，能不能先给你七毛，剩下的等我过两天卖鱼了再给你。”
“不急，等下次再给吧。”顾怀安不忍为难，何况他确实不急着用钱。
赵婶连忙又说了两声谢谢，听得顾怀安都不好意思了。
转过头，对一旁的江晚晚说：“跟我回一趟卫生院，我有东西要给你。”
有东西要给她？江晚晚不相信，觉得可能只是顾医生胡乱找了个借口想带走自己。
“走吧。”
在顾怀安再一次开口，江晚晚还是拉上李华，选择跟着他离开。
两人跟着顾怀安走了，走在路上还不断回头看，担心赵小娟母亲又打人。好在直到她们看不到赵家，赵小娟母亲都没再打人。
江晚晚不安问李华：“赵婶应该不会再打赵小娟了吧。”
“应该不会再打了吧，今天都打好多下了。”李华也忐忑不安。
倒是顾怀安安慰她们：“不用担心，赵婶只是性子躁了些，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
江晚晚幽幽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打归打，但不会打死人是不？”
“呃……不是。”顾怀安觉得，他这解释好像没好到哪里去，尴尬笑了笑。
回到卫生院，恰好有病人在等着顾怀安看病，他只得让江晚晚先坐着等一会。
“哦。”江晚晚这才确定，他确实是有东西要给自己。
坐在角落，两个孩子都还在想着赵小娟的事。
李华特别愧疚，红着眼小声对江晚晚说：“如果不是我非要拉赵小娟出来玩，她就不会挨打，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想，我觉得应该是赵婶今天心情不好。”
李华抹了抹眼角渗出的眼泪，难受道：“如果这么说，赵婶就没几天心情好的。”
“可能是生活压力太大了。”想到赵婶说的那番话，再想到她摸遍全身也只能摸出几毛钱，江晚晚的心酸酸的。
生活压力吗？李华似懂非懂，想起小时候，如果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母亲也是会变得格外烦躁，动不动就骂她和弟弟。
所以，应该是晚晚说的那样吧。但是赵小娟家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
李华问江晚晚。
江晚晚也不知道。
到处都穷，靠个人真的能好起来吗？
李华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自己不喜欢的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想着反正顾医生也不是要给东西自己，便对江晚晚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等好不好？我想先回家。”
其实她是想偷偷回去看看，赵婶还有没打赵小娟。
李华眼神恳求，希望江晚晚不要怪自己不讲义气。
江晚晚点了点头：“嗯，去吧。”
李华走后，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来看病的病人拿了一天的药离开了。
顾怀安站起身，让江晚晚继续再等一会，自己则回了住处。
其实他的住处就在隔壁，和诊室隔了一堵墙而已。
不一会，顾怀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这个给你。”顾怀安把东西递给她。
“这是……”江晚晚起身接过，凭着触感，她猜测是书本之类的。
顾怀安没回答是什么，只是微笑示意她拆开看看。
江晚晚依言拆开，发现自己猜错了。
不是书，是一份学习资料。
在这个什么都匮乏的年代，弄到这样一份学习资料并不容易，至少今天她在新华书店就找不到。而除了书店，她想不到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购买。
“这是哪里弄来的？”江晚晚激动看着他。
“虎头镇小学的一个老师给我的。”
准确说，是他特意去找那个老师，问有没有适合六年级学生的学习资料，对方恰巧有，还很大方给他了。
江晚晚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她相信能拿到这份资料，绝非他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谢谢。
顾怀安却轻敲了敲她脑袋，笑道：“真想谢我就好好学习，好好发挥这份资料的作用。”
他也很想知道，她这么有志气的一个小姑娘，凭着努力能走到哪一步。
“嗯，我会的。”江晚晚保证。
“坐，我再跟你说个事。”顾怀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江晚晚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乖乖坐好，腰挺得直直的。谁料他开口，说的却是和赵小娟家有关的。
“赵小娟本来有个哥哥，你知道吗？”
“哥哥？”江晚晚很诧异，摇了摇头，她以为赵小娟是家里最大的。
等等，她回味过来顾怀安说的是‘本来’。
难道赵小娟哥哥现在不在了？这猜测让她倒抽了口气。
顾怀安看出聪明如她已经猜到，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赵小娟本来有个大她三岁的哥哥，两年前跟着父亲出海捕鱼出了事。那次事故之后，赵小娟母亲才变得经常打骂她。”
“为什么？”江晚晚不理解，赵小娟哥哥出事她也很痛心，但是为什么赵婶要打骂赵小娟？
顾怀安摇了摇头：“不清楚，我猜可能是受到了刺激。”
受到刺激，性情大变，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知道原因反而让江晚晚的心更沉重。
一个贫穷的家庭，还遭遇过这样的巨变。
战争年代，无数人求的不过是一份安稳的生活，但其实安稳的生活远不止是没有战争。
经此一事，江晚晚有所感悟。
她觉得顾怀安是可以相信的人，而且在南丫岛，怕也只有顾怀安能解她困惑。
所以，短暂犹豫后，她还是问顾怀安：“赵婶说的，如果赵小娟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做渔民，是真的吗？”
顾怀安笑，语气肯定告诉她：“以前可能是，但现在，不是。”
“为什么？”
“现在改革开放了，在南方还设立了经济特区，以后年轻人的出路会越来越广。”
江晚晚不懂什么叫‘改革开放’‘经济特区’，但是她懂那句‘出路会越来越广’，心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顾医生，你知道的真多。”
这个顾怀安可不敢居功，指了指那整齐堆放在一个架子上的报纸说：“其实都是报纸上看来的。”
很少出岛，但他还是订阅了人民日报，每次出岛都会去邮局一次性拿回来。
虽然看到的信息不及时，不过好歹不会因为闭塞，信息落后于人。
江晚晚来了这么多次都没发现，这架子上竟然放着报纸。
她也想看，看看现在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猜透她想什么，顾怀安轻敲了下她脑门，笑道：“现在你必须要以学习为重，别忘了，你的目标可是非常难考上的虎头镇中学。”
“知道了。”江晚晚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其实并不疼。
顿了顿，她又问顾怀安：“顾医生，两年前你还没来南丫岛，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
这个总不可能是通过看报纸知道的。
顾怀安笑：“你忘了我这里是哪里？”
“我知道，卫生院。”
“对啊，我这里是卫生院，岛上的人生病了都得来找我看病，这听一点那听一点，自然知道很多事。”
“原来如此。”江晚晚点头。
大家都喜欢在看病的时候说八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