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枕黄粱(八)

“郡主当真叫我好找。”

那是殷照心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隐约间还记得,倒下时,对方眼底的错愕,像是将他打了个束手无措。

也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重伤不能动,一个突然晕倒在地,等着他们的,怕是最后要困死在这荒郊野岭吧。

不过这些,殷照心暂时都无法得知了。

头重重磕在地上的时候,她听见了清脆的碰撞声,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成了她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夕阳映照,风声簇簇。

殷照心隐约间似乎听见有人正在唤她的名字。

“昭昭,昭昭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听着!”

“现下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只要你去了,便能止住这无边的战火,他们的王只要你!”

这是王后的声音。

殷照心恍惚间看见自己愣愣地抬起头,正抱膝坐在寝殿门口的地板上,脸颊满是泪渍。

屋外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和亲便能换得中晋的太平,这是你身为郡主的使命,你难道要看着满城的百姓都因为你的任性丧命吗?!”

和亲,使命。

种种字眼铺天盖地的朝她席卷而来,让她逐渐喘不过气。

殷照心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北边有敌来犯,中晋打了一场败仗,兵临城下之际,敌国却突然之间以中晋的安危来换取一纸婚约。

他们的王,只要一个殷照心。

作为一国郡主,她被迫踏上了和亲的路。

然而这一路并不安宁,北边战事不断,她受战乱牵连,和亲的车马在路上被劫。

所有护送她的侍卫,都成了刀下亡魂。

而那罪魁祸首将她逼退在花轿上,欺身上前。

在那之后,她成了那独踞一方枭雄的战利品,以此来挑衅北国的王。

殷照心成了两方争权的牺牲品。

他将她囚禁在屋内,做他精心饲养却被折断双翼的鸟雀,成了她夜夜的梦魇。

她逃不出,亦躲不掉。

在那段日子里,她每日都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发呆,直到某天,那男人又打赢了一场仗,风尘仆仆归来之际,突然问她:“昭昭……是你的乳名?”

“……嗯。”

他并不在意殷照心冷淡的模样,只接着问:“先前为何没有同我说过?”

“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的表字。”

听了这话,那人却是倏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我字承南,这块玉佩上面刻了我的字。”

说着,他将手中的玉佩递到了殷照心面前。

他的面容尚且模糊,但她却仿佛能从其中瞧出殷切的期盼。

鬼使神差地,殷照心伸手接过了那枚玉佩。

“这是我祖传的信物......既然你肯收下,我便当你同意跟在我身边了。”

听了这话,殷照心的头却蓦地一痛,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不堪。

画面一转,却是那玉佩碎成两半,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她身子就倒在一旁,先前的画面如同浮光掠影般不断倒退,直到眼前重新浮现出王宫寝殿的模样。

……

“来人!快来人!太医!郡主她眼睛动了!郡主的眼睛方才动了!”

日光昏黄,天际泛起红霞。

一缕风从窗中轻拂进来,将床帐缓缓吹动。

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感受到床边有身影投下,殷照心眼睫一颤,睁开了那双雾蒙蒙的眼。

她的手腕似乎正被人隔着一层纱把握在手中。

“郡主是受了些惊吓,如今人已经醒了,自然也没什么大碍了,只需按时服药,几日便能康复。”

殷照心看见浅星掏出一把银子悄悄塞进了那太医手中。

“这几天有劳您费心了,来人,送张太医回去。”

将人送走后,浅星这才连忙走到了床边,一见到殷照心面色苍白的模样,便忍不住抹眼泪。

“郡主,您当真要吓死奴婢了,您昏迷了整整五日,若是再不醒,奴婢就要带您去清心寺找慧灵大师了……”

殷照心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揉了揉仍泛着痛意的额角,开口时语气尽显虚弱:“抱歉……这几日辛苦你了浅星,先派人去王后那边传个话报个平安吧。”

浅星闻言却是一怔,面上有些不大高兴:“郡主,您昏迷的这几日,王后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只派人来问了一嘴。”

“还不如三殿下的未婚妻吴大小姐,她还在这守了您一个晚上,依奴婢看,王后根本也没有多关心您……”

此话一出,殷照心连忙制止道:“下次这种话莫言再说了,按我说的去做。”

浅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得低头应“是”。

殷照心心里清楚,浅星其实是心疼她,况且在经历了那场梦以后……她对王后的感情已经有些复杂,更何况秋狩出了这等事,这些日,王室的人也有的忙。

于是殷照心出言解释:“那日出事,我骑的那匹疯马原是三殿下的,这几天,想必朝中定是乱了套,王后与王上应当都在忙着处理这件事,自然无瑕顾及我这边。”

浅星连忙认错:“是奴婢考虑不周。”

说完她又接道:“不过说到这,奴婢才想到,那日多亏了有神机卫的那个大人,是他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奴婢留了个后手。”

“奴婢见约定的时间到了您还没有出来,就连忙去找了三殿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您找到……”

提及神机卫那个男人,殷照心身子一顿,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枚玉佩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连贯的梦,虽然梦里那男人的声音与面容都是模糊的,但是玉佩……却是与她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幸好郡主如今没事了,否则奴婢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听到这,殷照心也不顾自己疼得好像要裂开的头,只一把抓住了浅星的手,神色焦急:“那他呢?那个神机卫的男人怎么样了?”

浅星听后回道:“当时三殿下的人找到您们的时候,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尤其是那位大人,浑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