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见冯成则闷不吭声,心下也犯嘀咕呢,好好的,今天怎么又提起望远镜这一茬?不都过去好几年了吗?
冯太太又是什么意思呢?
明明冯太太也很清楚内情啊,他还记得这东西被挪走后,冯太太挺着孕肚来吃饭,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回了包厢吃饭。
冯成则极力克制着才没有问“这种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怎么会是我做的”,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还是冯嘉沅探出脑袋,朝着露台喊爸爸,他才沉声回道:“不用。”
虽然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想来他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既然做了,就没必要质疑或者推翻。
经理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松快了些:“好的。”
冯成则转身往包厢所在的方向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目光落在露台上。
塑木地板上有藤椅,周围铺着鹅卵石,以及L型的花池。
唯独没有可以观赏星云星海的望远镜。
可能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因此他觉得,那东西的确不必存在于此处。
季清羽跟冯嘉沅已经点好餐了,只剩冯成则没点,他随意翻开餐单,点了个以前常吃的菜。没一会儿,冯嘉沅的电话手表响了起来,她一向业务繁忙,整个玫瑰班的同学都是她的好朋友,这次是她的麾下徐逸川打来的视频通话,她大发慈悲地点了接通,小巧的摄像头对着她那张圆嘟嘟的脸,“又有什么事呢?”
徐逸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主上,快看!我爸爸给我买的汽车模型!你是我第一个分享的人!”
冯嘉沅扭过身子,跟小朋友讲悄悄话了。
两个小孩叽里咕噜地聊着天。
季清羽见冯成则一副好似陷入自我怀疑的模样。她本来是想无视的,可转念一想,冯总今天还算给力,早上给了应该没有限额的卡,刚才又是他及时沉着冷静地解围,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那望远镜是……”冯成则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阿昱给你运来的?”
季清羽懵了:“什么?”
冯成则不说话了。
“呃,不会吧?”季清羽想了想,“我没听他提过,不过你之前都没看到过吗?”
冯成则确定自己之前确实没有看到过,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如果坐在她对面的人不是冯成则,她的现任老公,季清羽是很想小小的感动一把的,可现在,要说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那是假的,可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季清羽更多的注意力在冯成则那看似平静的脸上,他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露出凝重神情,肯定还有别的。
那才是重头戏。
冯成则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正在跟小伙伴视频聊天的冯嘉沅,在季清羽耐心等待的目光中,他低声道:“晚上再说。”
有些话,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孩子的面说。
季清羽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
她都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倾听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有一种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以她对他非常浅薄、表面的了解,如果不是足以撼动他三观的大事,他不会这样——在他们从飞机上醒来发现穿到五年后时他也只是惊愕几秒后迅速恢复镇定从容。
还有比穿到五年后更大的事吗?
她太想知道了!
结果他给她来一句“晚上再说”。
她忍了忍,拿起杯子,平心静气地喝水。
冯嘉沅跟徐逸川聊了很久,聊到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诱人的食物散发着香气,她无心再社交,才不得不对那头的麾下说:“我要吃饭了,告诉你哦,我今天点了个米奇慕斯,我妈妈答应的。”
这可把徐逸川羡慕坏了。
其实就读这所学校的孩子家里条件都特别好,即便只是幼儿园,条件并不只是能交得上高昂学费,还得进行层层考核,能在开放日时拿到游园邀请就已经筛掉了一大批家庭,最后能留下来的学生,即便是家境最普通的那一拨,父母也都是职场高管精英。
像徐逸川家里,就季清羽所了解的,他爸爸是某跨国集团亚洲地区的CFO,他妈妈是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
不过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不乐意给小孩吃这些东西,徐逸川听到米奇慕斯这四个字,口水已经呲溜呲溜了。
这小孩诚恳地问了句:“主上,你妈妈还想要个儿子吗?我这样超会拍皮球的儿子。”
冯嘉沅得意洋洋:“我妈妈说家里只会有我这一个宝贝哦。”
徐逸川闷闷不乐:“那好吧……”
挂了视频通话后,冯嘉沅胃口大开,将巴掌大的慕斯蛋糕吃得一点都不剩。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幼儿园高兴的事,但最最高兴的还是明天不用上学,明天就是星期六了!
她最最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六,星期天就没那么喜欢了,因为第二天又要去上学。
要是搁昨天,季清羽跟冯成则肯定会温柔地耐心地听她说话。
可今天,两个人都不在状态,冯成则心里还在惦念那件事,季清羽则是被他苦大仇深的模样钓成了翘嘴,只可惜这男人太过分,说话只说半截,还要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到晚上再说。
吃完饭,冯嘉沅在露台上玩了十分钟后,她就腻了,吵着要回家。
季清羽求之不得。
冯成则的复杂心情从饭前一直持续到现在,偶尔会露出几分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大事。冯嘉沅虽然年龄还小,但她擅于观察身边的人,尤其是长辈,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很快就注意到了爸爸的脸色不对,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奇问道:“爸爸,你是不是不开心呢?”
“没有。”
冯成则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女儿,想要伸手摸他,手掌心刚触碰到丸子头,又放下。
他显然也记起了这个小女生对她的发型很在意,很珍惜。
思及此,他收回手,微微俯身,抱起了她。
冯嘉沅稳稳地坐在爸爸那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她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扭头冲季清羽严肃而又认真地说:“妈妈,爸爸今天真的不太开心。”
爸爸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抱她。
季清羽憋住笑意,“那怎么办呢?”
“爸爸说,妈妈和我都是他的宝贝。”冯嘉沅一本正经地说,“爸爸抱着我,妈妈牵着爸爸。”
季清羽:“……”
她是说怎么嘴唇有点痒呢,看来是她今天话太多了。
冯成则对后面那句话倒没什么反应,可那句“妈妈和我都是他的宝贝”让他有些不自在。坦白说,他虽然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质疑这五年的自己,但听到这类话还是会疑惑甚至困惑。
季清羽可以很自然地喊冯嘉沅为“宝贝”。
短短一两天,她能说“心肝小宝贝”“爱你”“想你亲你”这类的话。
他却做不到,喊女儿为“沅宝”已经是他的极限——并且,还是因为沅宝为乳名。
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喊“宝贝”“宝宝”,别说是喊,在心里想一下,都要皱眉才能勉强压制住那种不适的恶心感。
所以,他暂时对女儿说的这句话的可信度存疑。
“妈妈!”
见季清羽没反应,冯嘉沅也急了,“你们怎么了嘛!你们真的很奇怪!特别奇怪!!”
其实如果冯嘉沅今年不是四岁,而是再年长个几岁。
她一定能够说清并且理清这种“奇怪”——她的爸爸妈妈好像不会再亲亲抱抱拉手手了。
季清羽怔住,冯成则也是。说到底,他们两个人都很心虚,一听这话,哑口无言。冯成则抱着女儿的手都在收紧,他目光深沉地看了季清羽一眼,她立刻接收到他发来的信号,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大方利索地挽上他的臂弯,“妈妈只是在想,要怎么哄爸爸高兴。”
她都能感觉到隔着衬衫面料下的肌肉在绷紧。
冯成则垂眸,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白皙的手,薄唇紧抿,还是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行为。
冯嘉沅噘嘴:“反正你们超奇怪的!”
季清羽:“哪里奇怪呀?”
冯嘉沅梗了一下,摇了摇头,茫然,“我也不知道。”
“爸爸没有不高兴。”冯成则都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但无奈,这对他来说有些难度,他只能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爸爸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
冯嘉沅果然被忽悠过去了,还跟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爸爸你再等等,等我很大了,你就不用上班了。”
“那爸爸等着。”冯成则脸上的凝重也尽数散去。
季清羽扑哧笑了起来,眼眸潋滟。
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冯总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到能顺利稳妥地接过接力棒……退休?冯总看来还有得等。
到了周五,地库里都快停满了车,可见酒店跟餐厅的生意有多火爆。任谁见了他们这一家三口,都能看得出来气氛和谐温馨又幸福,爸爸身材高大,抱着软萌可爱的女儿,窈窕美丽的妈妈亲密地挽着丈夫的臂弯,她微微仰头,含笑跟丈夫还有女儿低语。
他们经过了一辆黑色轿车。
谁都没有注意到车上主驾坐了个人。
这太寻常,到了周五,生活在都市的人们也活泛起来,各大商场都挤满了人。
…
华灯初上。
附近的摩天大楼全都开了投光灯,闪烁着,也照亮了这座城市。
餐厅的服务生们直到快九点时才能歇口气,放慢了步伐。经理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两个服务生简单吃过工作餐后,来到外面透气,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露台上的清瘦男人。
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不禁好奇他的脸是什么模样。
他就静静地立在那儿。
“你说他在看什么?”其中一个服务生压低了声音问同伴,“是对面的……易升大厦吗?”
“可今天又没有灯光秀。”
易升集团财大气粗,每年固定的几个日子都会开投射灯。
他们也吃过瓜,小天使吹蜡烛,飞来飞去的投影灯光秀,应该是易升小公主的生日。
烟花雨是易升现任东家跟太太的结婚纪念日。
羽毛飘在玫瑰花上又被一阵风吹起应该就是冯太太的生日,据餐厅里某个元老员工透露,冯太太的名字里有个“羽”字。
这是去年的创意,今年还有得等,但每年都会吸引很多人来拍照拍视频打卡。
“不知道哎。”同伴摇了摇头,“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看星星……”
他们两个人听着对讲机里领班的吩咐,又连忙转身进了大堂,等再经过时,露台上看星星的男人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