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阿难说过，她须得真心实意地想要留下来，方能不被他人侵入。
在进入幻境之前，她与鬼王在争抢身体。
那么是不是，只要她认定了自己便是原身，就可坚定本心，冲出幻境呢？
姜弗月双手叉腰，气沉丹田，极有气势地吼道：
“我就是姜弗月！姜弗月就是我！”
……似乎有些太中二了。
这空荡荡的空间里只余下她的回声，旁的什么奇迹也没出现。
姜弗月叹出一口气。
想想也是，在这十方幻境里的难关，怎么会那么容易突破呢。
她又盘腿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下巴。
忽而，有道苍老而空灵的声音传来：
“你想回去你原来的地方？”
“不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
这样的问题陷阱太多，她生怕答了“是”，便真的烟消云散了。
此处有人，她便没那么害怕了。
姜弗月站起来，有些好奇地朝四周望了望，问：“你是谁？”
“轮回。”那声音意味深长。
“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吗？”她问。
“信则有。”
姜弗月摸摸脸侧，耸了耸肩。
没传书前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了书以后嘛——
还是觉得有待商榷。
“那我该怎么出去？”
姜弗月想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她的性子并不爱绕圈，况他若真是轮回，那绕圈子也没用。
“轮回”神秘一笑：“突破轮回。”
说罢，这声音便没再出现。
姜弗月深深叹了口气。
这里边的人，说话总是高深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罢，他既然这般说了，那她便再将这前后历程再看一遍。
她跟着那对夫妇，捏捏婴儿软乎乎的小脸；跟着小女孩，垫脚拍师兄的脑袋；跟着陆映，偷偷拿走沈盈手中的点心……
到了天剑山崖边，她情不自禁地抓住坠下山崖的女孩的另一只手。
如果她不死，她没有被夺舍，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会改变了。
小姑娘抬头，笑着，“放心吧，我不会死。”
抓着她的陆映怔住了，姜弗月也怔住了。
此前数次旁观，她口中说的都是“我是注定要死的”。
这回为什么变了？
因为她抓住了她？
正是此时，周遭景象忽如车马奔流，流逝飞快——她手中抓着的手，也散成了风中的一股细沙。
天地开始轰隆隆作响，不远处，一道耀眼光芒迸发开来。
姜弗月不由自主地向光的方向走去。
咸鱼如她，就这般轻易地突破了最后一关。
姜弗月花费的时间不算短，是六人中的最后一人。
眼见众人都集齐了，她放下心来，刚想笑一笑，却见个个都面色难看。
“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已瞧见了被围住的陆映。
他闭眼打坐，额间不断沁出密汗，双眉拧得紧紧。
姜弗月心中一紧，小跑过去：“陆映风！”
她叫声小，却仍被张钦止住了。
瞧出事态不对，她问：“怎么回事？不是出来了吗？为何还没醒？”
张钦摇头：“师兄是最先出来的人，然而他未曾醒过来。”
他说得不全，大抵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经历了次次轮回，他们几乎都面容恍惚。
姜弗月坐到陆映身侧，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她其实，对陆映的感觉，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见他不醒，她很担忧。
她习惯了这些日子有他陪在身边，有他处处善后。
她有些试探地伸出手，慢慢靠近，想放在他的手上。
她好像是，喜欢他。
姜弗月心中又酸又甜。
她从小就没对什么人动过心。然而不知是因他太过贴心，或是他的笑容太过温暖，竟让她生了些许想要靠近的感觉。
陆映他，也会把她当做喜欢的人吗？
这样想着，打坐的那人仿佛动了下。
姜弗月愣了愣，有些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陆映风！你醒了！”
他面容仍是苍白，呆呆望着她，道：“师妹……”
他颤着手，一点点地抚上她的脸颊。
她没有死。
她没有神魂俱灭。
眼前的她，还是她。
姜弗月眼眶泛酸，不知为何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没事吧？”
陆映虚弱地笑，摇头。
下一刻，他将她拥入怀中。
“师妹，我不想离开你。”
他箍着她的手力道很重，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姜弗月听着他的心跳，抿抿唇：“我不会离开你的。”
“一定一定不要离开我。”
“那十年，我真的很孤单。”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
她点头，泪顺着脸颊流下。
他原本回到了十四岁的年纪，什么也不知道，仍旧如往常一般与师妹好好生活。
即使是在秘境中，即使多了许多他不认识的师弟妹，即使他无法使用灵力。
但是有师妹在身边。
可他一入轮回，切身体验了自己无法保护师妹，体验那十年间的锥心之痛与悔恨。
他终将会亲历至亲之人的离去。
他想告诉她不要走，不要让别人占去她的身体，不要用那样恨意的眼神盯着她。
十年间，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他伤痕积累不治，只为咬牙活着。
活着等师妹回来的那一天。
可……这真的是师妹吗？
他眼前逐渐模糊。
肩上忽而传来一股重力，姜弗月偏头去瞧，却发觉陆映紧闭双眼，再一次晕了——
“陆映风！”
陆映再度晕厥过去，这一次，连打坐的姿势都保持不了，浑身绵软无力。
众人将他平放在地，探他鼻息后又为他诊脉。
张钦面沉如水，神色十分不对劲。
姜弗月不敢开口，心中隐隐有些预感。
“师兄脉象紊乱，呼吸间断，偶有停歇，此乃魂魄不稳。”
他意识到如今出了幻境，已然可以使用灵力，这才有些慌张地将手贴上他额间，缓缓注入灵力——
这一下，他便更为惊慌。
“师兄灵海中乱成一片，似有溃散之象！”
此言一出，几人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慕星云尚且保有几分理智，指挥他们向陆映输送灵力，尽力为他调理灵脉。
这般运作，除开姜弗月便都盘腿坐下，竭力帮忙。
然而不过须臾功夫，他们都被无形之力甩开，纷纷倒在地上。
张钦的嘴角甚而溢出了一丝鲜血。
“不行，师兄的魂魄正在溃散，灵力也输送不进去。”
语毕，他眼睛看向姜弗月。
他虽不喜欢她，但也承认她屡出奇招，很多时候都出其不意地让他们逃过一劫。
若是她此次能救得师兄，他对待她必如供奉神明。
姜弗月自然接收到了他眼中的信号。
她心中也是焦急不已。
魂魄溃散——岂不是再没了陆映这个人了？且再倒霉一些，便是如原主一般被人夺舍！
她急得抓了抓脑袋，也盼着自己能想出好法子。
“喂，陆映的灵戒中不是有聚魂之物吗？”阿难忽而开口。
姜弗月眼睛亮了亮。
是，他在秘境中初次捕猎的银龙妖兽，正是聚魂招魂凝魂之物，而后被天刀宗修士打劫，亦被他们嫌弃了一番他灵戒中的东西。
她随即对张钦说道。
张钦却有几分犹豫。
大师兄那灵戒中收集的东西，他其实也有所了解。
这些年来，大师兄除了管好执法堂，便是去人间各地寻找聚魂灵物。
一次他去大师兄洞府，不慎损坏一盏十分常见的聚魂灯，便见他脸色剧变，罕见地生气，将他赶出了洞府。
这灵戒中的东西，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但此刻，大师兄的魂魄都要溃散了。人之生死，自然比那些死物重要。
他咬咬牙，将灵戒中的东西取出来。
因这些东西在十方幻境中并派不上用场，因而都保存得好好的。
只是陆映此时仍没有灵力，吸收不得，便只能让姜弗月在旁帮忙，将那些物件紧紧地贴住他的额头，他们其余人则继续尝试着往里输送灵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灵物慢慢变得暗淡，而陆映始终没有像要清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众人的灵力几乎都输送给了他，再也无法输送。
他们脸色俱是苍白，变得有几分虚弱。
慕星云道：“如今便只能看师兄自己了。”
她唇色已经泛白，显见也是尽了全力。
姜弗月咬咬唇，点头。
夜深，他们就此驻扎。
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地界，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荒芜又寂静。
其余几人皆在打坐吐息，姜弗月守在陆映身边，双手环膝，侧着脸静静地看他。
青年躺在地上，呼吸平稳，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弯眼，也没有翘起嘴角，只是皱着眉，看起来又有了先前的几分冷漠。
姜弗月伸出手，轻轻地在他鼻尖点了点。
陆映风，我很喜欢你的。
谁让你是唯一一个坚定站在我身边的人呢。
也许我乘了你师妹的东风。
但还是很谢谢你。
浓浓的疲倦袭来，她慢慢阖上眼。
当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射在姜弗月的眼睛上，她醒了。
心中还抱着对陆映的担忧，她急急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身侧——
人已经不在了。
紧接着，她听见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
抬起头，青年身量挺直，一头墨发束起，看起来精神气十足。
他正与张钦说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投射来的目光，他回过头。
陆映淡淡地看她。
姜弗月忽而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变得僵硬。
他为什么——不对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