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变态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错——”
这别具一格的回声,议事堂内的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水寒霜偷偷给四师妹鱼依依点赞,很是认同她的观点。
四师妹能言会道,总是慷慨激昂地说些出人意料的话语,有时候妙语连珠,有时候跳脱难懂,有时候惊世骇俗,但都令人耳目一新。
当然,听众的身份不同,见解也有所不同。
丘灵抽了抽嘴角,心情十分复杂。
这逆徒又在大庭广众进行什么羞耻发言呢,在师门内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外头去胡言乱语丢万剑门的脸,叫她还有何颜面去泉下见先师先祖。
若非水寒霜在场,丘灵此刻已经懊悔地嚷嚷着“收徒不慎、师门不幸”了。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议事堂内的二人面上都一派从容,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默契的无视了鱼言鱼语。
水寒霜接回上话:“陆信漳回去后,不知会如何向玄光岛汇报,陆家也不知会作何动向。”
照陆信漳的性子,得利了汲汲顾影,吃亏了闭口不谈。但万事都不能把话说死,不管陆信漳会不会添油加醋去告状,万剑门都得提前防范。
水寒霜实则有更深层的顾虑,五大派表面上和和睦睦,私底下,为了抢占资源也会尔虞我诈。
如果陆信漳是玄光岛故意派来找茬的,那么事件的定性就会不一样了,从私人纠纷上升到了门派争斗。
这就是她没有对陆信漳下重手的原因,她不想给玄光岛留下话柄。
丘灵和各派掌门是旧相识,她还算了解玄光岛岛主卫策的为人,当即断言。
“嵊关港于万剑门是遐方绝域,于玄光岛亦是山陬海澨之地。卫策老谋深算,不会为了区区嵊关港就同我们撕破脸面,更不会为一个内门弟子来招惹我万剑门,至于陆家,不足为惧。”
陆家是四大修真世家之一,陆家背靠玄光岛,玄光岛不动,陆家就不会轻举妄动。
水寒霜也这般思虑过,得掌门此言,彻底放心了。
她忧心的还有另一件事:“这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告知我师父,师父向来与陆家交好,他要是知道我把陆家的人打得屁股开花,不知道会不会恼我呢。”
其他人打了就打了,唯有陆家人,水寒霜保留了一分忌惮。
她师父喻临和陆家走得很近,他没有避嫌的屡次照拂陆家,这是全仙盟都知道的事,她不想因外人而惹得师父不快。
丘灵不赞同地甩了一记拂尘,给她喂颗定心丸:“你师父一向帮理不帮亲,何况要论起亲疏远近,将来要承他衣钵的你才是他最亲的人。”
话虽如此,可他们师徒二人聚少离多,水寒霜敬爱师父之余,难免会有几分疏离。
师父他温文尔雅,对谁都和和气气,唯独对她稍显冷淡。这一点,她在很久以前就从师父的言行举止中感知到了。
故而疏离之外,水寒霜又有几分不安,生怕做错事令师父对她愈发不喜。
但既然掌门师叔都这么说了,水寒霜姑且放下心,见目下时机合适,试探问道:“师叔,我师父和陆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她只知师父和陆家关系好,至于缘何这般好,她是不清楚的。
师父在中邑府任职几百年,从未惠及师门,万剑门每次到中邑府办事皆是按规矩走流程。他仅有的几次开后门,都是陆家托他行事方便,如此对此,才显出陆家的特别。
水寒霜从前就奇怪师父怎会单单优待陆家,可每回问起,师叔们个个讳莫如深,久而久之她便不问了。
事到如今,陆家的人自己跳了出来,丘灵就不想再瞒她了,开口之前,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此事说来话长……”
一切的开端,要从陆家往上好几代说起。
陆家祖上阔过,几千年前出过一个地仙修士,不过此人飞升失败,陨落在岁月长河里,之后子孙资质平平,逐渐家道中落。
这不算稀奇,修行本是逆天改命,修士极其难孕后代,要想后继有人,只能从宗族里过继。然,纵眼天下,灵根和悟性双优的人凤毛麟角,一个仅有数千人口的家族不可能代代出好苗,世家衰败是必然。
陆家是幸运的,在衰末之时,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女修陆紫毓。
说到陆紫毓,又得从千年前的仙魔大战说起。
三千年前,魔道肆虐,危在旦夕的正道成立仙盟,各路人马在中邑府的带领下斩妖除魔,耗时百余年才将魔修镇压,天下苍生得以休养生息,太平了有两千多年。
幸存的魔修一直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魔道于七百年前再次兴盛,仙盟上下共同讨伐,双方混战二百余年,难分胜负。
后世流传着一种说法,七百年前的魔尊比三千年前的那任魔尊修为更高,所以仙盟死伤惨重也未能取胜。
一句话概括便是:魔尊不灭,魔道难平。
可那魔头实力强悍,全仙盟用尽方法都不能将其重创,又谈何除掉呢。
正当众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金阳道人站了出来,他献出了珍藏一生的高阶法阵。
此阵是失传已久的古老杀阵,一旦开启,阵中无人生还。莫说一个魔修头头,便是那大罗金仙落阵,也得碾碎一身仙骨。
不过,它需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修士以血饲阵。如此一来,那名修士必定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属于和魔头同归于尽。
陆紫毓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是开启杀阵的不二人选,她舍己救世,以身殉道。
魔尊身死,魔道大乱,仙盟以摧枯拉朽之势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拉锯战,天下太平至今。
陆紫毓至此留下美名,受九州四海的修士景仰。
她是陆家人,陆家因她重获荣光,重回四大世家行列。她师从玄光岛,玄光岛跟着沾光,跃身五大派之首。
喻临同她是至交好友,知晓她生前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就在她去后帮忙照看她的家族。
丘灵在说到“好友”时可疑的停顿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水寒霜目达耳通,猜测她师父和那位陆前辈的交情或许没那么简单,怕是比好友还要更深一点。
丘灵没再往下深言,只道:“归根结底,嵊关港一事只是个乌龙,我稍后给卫岛主传个音符略提一二,此事就算了了,你在你师父那里也只管直言。”
“谢师叔。”水寒霜抱拳行礼。
丘灵转问:“你此次渡劫失败,可是跟靖钰有关?”
水寒霜呼吸一滞,知道瞒不过掌门,点头承认。
她金丹大圆满已经很久了,迟迟未渡劫,就是因为生了心魔。
三师弟逝世满五十周年,她以为心魔已消,哪知心魔在渡劫的紧要关头卷土重来,她终究未能挺过去。
若不是去嵊关港前,掌门师叔给了她一件天蚕衣护身,以及师父送的聚灵珠助她在渡劫时吸收大量灵气疗伤,她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丘灵在跟她比握力的时候顺手给她把了脉,知晓她伤得不重,嘱咐道:“你且再闭关调养一阵,待会我派人给你送点丹药。”
水寒霜也有此意,恰好正事已汇报完毕,道谢后告了辞。
丘灵想起了什么,忙喊:“我暂借你的天蚕衣呢?”
水寒霜脚下生风,状似没听见。
丘灵不死心,复问:“我天蚕衣呢?!”
水寒霜掰着手指头数数,自言自语:“二十年月俸没拿到,七十万灵石不翼而飞,日子得紧巴巴的过了。”
丘灵不抱希望了:“我的天蚕衣……”
水寒霜没回头,唉声叹气:“别的都能省,这疗伤的药钱可不能含糊,我该上哪去凑呢?”
丘灵:“……”搁那跟谁装呢,财迷还能少了钱?而且她不都说了会派人送丹药过去么!
算了,反正主动借出去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丘灵无奈笑叹,他们师门怎么从上到下个个都鬼精鬼精的。
万剑门的人不肯吃亏,即使是同门之间。
水寒霜将企业文化贯彻到底,舍下二十年月俸,赚回一件法宝天蚕衣,稳赚不赔。
她双目晶亮地偷笑,脚底抹油,一溜烟出了议事堂,直接御剑回碧绥峰。
碧绥峰空了二十年,有外门弟子按时上来打扫,倒是随时能住人。
人口简单之故,峰内屋舍稀少,她住练武场左侧的云梦居,后山是师父的汀兰小筑。
水寒霜停在葳蕤的梨树下,仰望挤挤挨挨的一片雪白,思绪飘远。
老梨树厚积薄发,十年一开花,刻苦修炼的年岁里,她不知独自欣赏了多少次。
喻临身为碧绥峰的正经主人,怕是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棵梨树的存在了。
水寒霜挑来捡去,摘了自觉最满意的一簇梨花,回到云梦居的二层小楼,倒茶润口之后,取出音符给师父传话。
“师父,我是寒霜……”
问候完,从嵊关港到回万剑门后的事也一并道完,水寒霜迟疑沉吟,欲言又止。
除了冷冰冰的正事,她其实还想跟师父话些家常,比如问他在中邑府好不好、忙不忙、什么时候回来等等,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因为他从不主动提在那边的私事,水寒霜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失了分寸。
醒过神来,音符已经空了挺长的一段时间。
这样不行,不能传不连贯的音符给师父,水寒霜将音符揉成一团,取另一张新的从头说起。
这一次,她觉得问候语太公式化,第二张音符也被揉得皱巴巴的。
第三张……
第四张……
她纠结半天,日头渐晚,桌子底下多了一堆废掉的符箓。
第七张的时候,水寒霜终于满意了,将梨花变成干花放入音符中,给身在中邑府的师父传了过去。
趁送丹药的人没来,她到院子里取出在嵊关港被天雷劈烂的法阵,试图拆分出还能用的材料。
没多久,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水寒霜开了条门缝,一张俊美的脸挤进来,那左脸精致得能迷倒万千少女,右边却带着红肿的巴掌印,结合来看非常滑稽。
来者是叶南舟,水灵根,金丹中期,六长老池无的真传弟子,生性浪荡,每个门派都有和他暧昧的女修。
叶南舟望着一地凌乱的院子,很是嫌弃:“你怎么尽鼓捣这些破铜烂铁。”
“你可别管我了,”水寒霜的语气比他更嫌弃,“先说说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叶南舟一脸忧郁,含糊其辞:“没什么,我只是在最空虚、最寂寞的时候,遇到了第一百二十八个正中我红心的女子。”
所以说,他脸上这伤是那一百二十七个里的其中一个干的,或许还可能是好几个。
水寒霜觉得,这人渣早晚有一天会被女人给捅死。
“给你,掌门叫我送来的丹药,”叶南舟把一个鼓囊囊的包袱交给她,接着喊冤,“做什么像看垃圾似的看着我?我可没有坑蒙拐骗,我和每个人都是你情我愿。”
水寒霜接过包袱,甩巴掌热身,微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最空闲、最无聊的时候,想找人打我的第一百二十八个巴掌。”
“……”
她修为那么高,一个巴掌的力道抵其他女修十个,被她打一下可不是红肿那么简单。
叶南舟不想被她扇成猪头脸,默默帮她合紧院门,速速御剑飞走,十头牛都拉不住。
皮笑肉不笑的大师姐,实在让人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