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萤是边界感极强的人。新周的第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任何物品越线到隔壁桌去。
课本的页角她都掐得刚刚好,能正经地呆在自己的领地。
和男生同桌跟和女生同桌很不一样,长时间下来也讲不了什么话,八卦更是想都不用想。她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如此下来,这与单人单座也没什么两样。
后排倒是坐着一个话多的吴童旭,可话太多她也扛不住。所以一下课,她就借着各种理由逃离座位。
上课就更煎熬了,尤其是理科的课。
暑假补课期间就已经在高考复习,题型一综合,难度比单学知识点时高了好几个档次。
而且重难点和她以前学的不太一样,数列题都能出现在压轴的位置,让人措手不及。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
更坏的消息是,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老师对大家的水平很了解,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慢速度,什么时候能一带而过。但林夏萤似乎不在“大家”这个行列里。
讲试卷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很多“没几个人错,估计是粗心,就不讲了”的题,永远都是她错的。
问题是,她是真的不会。
这节数学课又是这样。
她盯着题干半天,还没有思路,老师已经开始说解法了。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同学们齐刷刷点头暗自应和,还有大胆开口说自己还有其他方法的。
她同桌则是另一种。
路昀很少抬头,要么在看下一道例题,要么在写复习教材对应的题集——今天的作业之一。
他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所以很多时候,书本或是他的小臂会“漂移”到她这儿来。
有时候腿也不太老实,散散漫漫的,在越线的边缘疯狂试探。
她也没计较,只缩减自己的地盘,给他多空出点空间。
但凡他抬头了,就说明事情变得不太简单。
其他题,如果她课后再琢磨琢磨,也许自己能花功夫吃透。那引起他关注的题,她大概率要找外援请教。
她相当于有了一个人形“划重点”器。
虽然于现在的她而言,作用并不太大。
上午过得头昏脑胀,中午那半小时的睡觉时间,成为了她最大的期待。
可还有午练这道坎儿。
幸好今天周一,午练是她擅长的语文,大概率不会像上次数学那样,惹人生笑。
但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卷子从前往后传,林夏萤伸手去拿,结果A4纸比刀还锋利,一不小心就被划伤了。
她疼得轻轻“嘶”了一声,条件反射松了手,被眼疾手快的路昀接住。
路昀往左低头看,她指缝间有一个小口子,不大,渗着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他把卷子分给她,再把多余的往后传。
“谢谢啊。”林夏萤小声。
路昀极短地分了她个眼神:“下次卷子来了放着别动。”
林夏萤:“啊?”
路昀转着笔写下名字,语气淡淡:“等我拿。”
“哦。”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想辩解两句,但见他不欲再谈,也只好作罢,“麻烦你了……”
他扭头看她,挑了下眉,脸上写着“你说呢”。
林夏萤:“不好意思啊……”
他再次看过来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是那种若有所思的审视,带着没来由的几分熟悉感。
她顿时觉得不太妙。
果然,“林妹妹,身虚体弱很正常。”
林夏萤:“……”
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她不再接腔。
伤口虽小,但拉扯到还是挺疼的,林夏萤调整姿势,还算顺畅地写完午练。
难得还没到1点,她把卷子放在桌角等着被收,然后取出自己的小枕头。
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棉花里,林夏萤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她侧趴着,空调嗡嗡的低频运转声、笔锋触及纸张的唰唰油墨声以及倒头就睡同学的轻鼾声,全都涌入她的耳朵。
热闹却又很安静。
脑袋放空了几秒钟,她睁开眼睛。
路昀还在写,他人看着挺懒散,坐姿却算得上板正,难怪没近视。
换座之后,他紧挨着窗,光穿过树叶织成的网一束束透进来,在头发丝上跃动浮金,勾勒流畅下颌。
单薄肩胛似乎也载得住烈阳。
在他转过头回应她的注视之前,林夏萤调整姿势,换了方向趴。
视野里,祝一蕾神色严肃地笔耕不辍。
她安心闭眼。
“哔嘶哔嘶——”吴童旭把自己桌子往前推了推,扯着路昀的椅子,发出拟声怪叫。
“说。”他没回头。
吴童旭:“拿来看一眼。”
“什么?”
吴童旭声音放得很低,窃笑着:“林妹妹的午练卷,稍微借鉴两下。”
语气着重强调了称呼,似乎是听到了他俩同桌间的谈话,贱嗖嗖。
路昀写完扔了笔,只瞧见少女留给他一个安静的后脑勺。
吴童旭在后面摊着掌心,手指张牙舞爪地动着等他递过来。
他抓起笔,随便从桌上拿了张废纸片,迅速写了字,一把将纸片拍给吴童旭。
只有一个字。
——“滚”。
什么时候收的卷、拉的窗帘,林夏萤已毫无印象,困意将她吞没。
她现在的座位正对着教室其中一个空调出风口,冷风簌簌地灌进皮肤,头皮被吹得发凉。
半梦半醒中,她动了动,把校服外套脱了,像盖被子一样蒙在头上,整个人缩在里面。
过程中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也无暇关注。
路昀是这样被吵醒的。
整个教室密不透光,活像进了什么墓地棺材,旁边是包裹严实的瘦弱木乃伊同桌。
后面还有个打着轻呼流着满手背口水的守墓人。
路昀笑都笑不出来。
少女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想将轻薄的外套一件拆成两件披在身上。
他将手悬浮放在她的上方,感受了几秒,再回头抬眼看,空调扇叶直直向下。
现在是假木乃伊,再吹会儿估计要成真的了。
傻了吧唧。
林夏萤觉得自己的脑袋非常沉重,隐隐约约在痛。
她被一阵阵惊呼吵醒,扒拉开头顶的校服外套,刺目的光照进来,她眯了下眼睛。
原来午休早就结束了。
稍微动了动发麻的身体,视野里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林夏萤扭头。
路昀站在外面,抬手拉了窗户,然后手掌搭在两边,往上撩了袖口。
手指一撑,手背青筋叠起,抬脚踩着窗台,干脆利落地跳了进来。
轻飘飘的,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林夏萤瞌睡虫都被吓跑了。
他是要当土匪吗……
有路不走,非要跳窗……
她收了枕头,坐直起身,眼神中还残留着惊恐和莫名其妙。
旁边的座位被拉开时发出“滋啦”一声,勾起了脑中隐隐的痛意。
下午,这种痛感由隐约式变成了搏动式,还伴随有恶心感。
她快听不下去课了。
脊背越来越弯,最后快匍匐在桌面上,可这样也不能缓解,反而连带着视线都模糊。
撑到物理课下,她听到旁边又有拖拽椅子的声音,紧接着是她桌子被敲的声音。
她趴在手臂上慢动作歪头,看见路昀站起来,表情不太真切,可能是要她让一让,他想出去。
林夏萤有点说不出来话,她拖着凳子往前收。
收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那会儿他当土匪不会是因为叫不醒她吧?
所以只能跳窗出,跳窗进。
林夏萤眉皱得更紧了,努力往前多收了几分。
少年食指关节又敲了两下。
她疑惑:后面空的位置够大了,还不够走吗?
她忍着头疼直起身体,刚想说什么,就立刻被打断。
“起来,去校医室。”他说。
“啊……”林夏萤无所适从,愣住。
路昀:“啊什么啊?”
林夏萤:“没事,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像是不耐烦了,直接越过她喊人:“祝一蕾,麻烦过来扶一下。”
祝一蕾刚和物理老师沟通完今晚布置的作业,下了讲台,就被叫了名字。
少女脸颊苍白,眉头皱得死紧,嘴唇毫无血色,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揉着太阳穴。
她赶紧小跑过来,“妈呀,怎么了?”
路昀懒得废话:“可能是头疼,先去校医室看看,不行请假送医院。”
他扭头看了一圈:“周遇北呢?”
祝一蕾没跟上这思路,“什么?”
“不是他妹妹吗?”路昀无语状,“难不成要我管啊?”
他一副仁至义尽的样子。
林夏萤:“……”
祝一蕾:“……”
“好像去卫生间了。”祝一蕾先小心翼翼扶着人,“我先送她去。”
刚到后门,就远远瞧见周遇北回来,两人合力给她送到了校医那边。
问题说大不大,国内青少年发病率很高的偏头痛,更别提还有家族遗传因素。
先开布洛芬缓释胶囊看看能不能止痛,不行再换另一种类型的药。
林夏萤端水吃完药,医生阿姨让她先躺下睡会儿看看情况。
陪着的两个也没走。
周遇北在画圈圈诅咒人:“就说和那家伙八字不合,这才第一天就出事,我趁早跟红姐提换座吧。”
祝一蕾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了上去:“没学过马克思主义啊,能不能别迷信?”
“这哪儿算迷信?这是事实!靠近他准没好事。”
祝一蕾呛他:“那你这哥哥做的更不合格,压根没发现自己妹妹生病。”
“嗯,对。”周遇北声音极速变闷,直截了当地应下。
这般如此,祝一蕾反倒反过来安慰他了。
大概半个多小时,药效起了,林夏萤就没那么疼了,她本来也没睡着,觉得好受些,就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说要回去。
周遇北说要送她回家休息,被她婉拒。
附中进度那么快,节奏那么紧,耽误这么大半天,她明天真就得听天书。
“哥,你别告诉小姨小姨父。”她嘱咐道,“不严重,估计也不会常发生,而且恢复那么快。”
周遇北那瞬间觉得,她是姐姐,他才是个弟弟。
“……哦。”他应。
他们仨儿回去的时候,正逢上课时间,是郎奇的数学。
结果却是李红把控主场在训人,郎奇捧着玻璃杯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喝茶。
“是谁把班旗拆了挂空调上,啊?”
没两秒钟,窗边站起来一个高个儿男生,波澜不惊承认:“我。”
郎奇一口茶都快喷出来。
全班大气不敢出的时候,正好他们仨进来喊报告,所以都齐整整地歪头看他们。
林夏萤面对这个局面,不由自主尴尬得红了耳廓。
李红问了句:“没事儿吧?”
林夏萤窘迫地摇了摇头,在默许下三个各自回到位置。
李红又转换目标:“想造反啊路昀?”
“没。”他立在桌后,低头看了眼向心不在焉整理东西的女生。
“那你拆它干嘛?”
“充当挡风帘用。”路昀面不改色道,“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隔离对着直吹的冷风。”
李红:“……”
她抬眼瞧了下后面的挂壁式空调,隐约觉得有道理,但又怪怪的:“那你好歹跟老师商量一下?”
路昀:“商量了,老郎知道。”
郎奇:“?”
他慢悠悠地拧上玻璃杯的盖子,清了清喉咙,“这个,确实……”
“行了,不耽误你们数学时间了,好好上课。”李红狐疑地留下一瞥,踩着高跟鞋出了门。
林夏萤听着这游刃有余的一来一回,心下惊叹。
难怪中午到后半段,感觉不像之前那么冷了。原来是这样。
她目不斜视,听见旁边人坐下,好像掏出了点什么东西出来写。
郎奇开始上课,取出一支粉笔折成两半,还没等到他在黑板上写什么内容,就先等到他突然转身,粉笔似子弹一样飞过来。
路昀像开了天眼一样,完美闪避。
白色粉笔不偏不倚误伤后排的吴童旭。
他捂着脑袋发出“嗷呜”一声痛苦嚎叫。
郎奇叉着腰,气得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不知道提前串供啊?!”
路昀弯了个笑容:“下次一定。”
全班静谧一瞬,顷刻爆发如雷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吴童旭笑不出来,在后面咬牙切齿委屈道:“你他妈还是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踩着我的凳子挂上去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林夏萤也觉得他好惨。
想到这事她也是受益方,所以真诚回头问候了一下:“谢谢你啊吴童旭。”
吴童旭:“?”
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