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北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他一回家,沈知谨坐在沙发上,抱臂冷眼看过来,他爸在旁边像小媳妇儿。
周遇北顿时觉得自己要凉。
他默默挪动到表妹身后,但两个人身高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再怎么藏也无济于事。
林夏萤一路上都欲言又止,毕竟表哥脸上就挂着“我不太高兴”四个大字。
书包里那一袋零食像有千斤重一样,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姨,小姨父。”她叫人。
沈知谨面色平和地朝她招手,“萤萤,上学累了吧,快过来坐。”
林夏萤扭头和表哥对视,释放出一个安全信号。
她放下书包坐过去。
周遇北厚着脸皮要坐到她旁边,哪知沈知谨突然出声:“站那儿别动。”
“怎么了,妈?”
沈知谨解锁手机,打开“智学”app,从家长端查阅到他的开学考成绩,展示到他面前。
周遇北尬笑两声:“我没发挥好……”
沈知谨关上手机:“你们班主任给我发信息了,说这次考试大多数是原题,考的是假期的学习态度。周遇北,你好大的本事,学习态度班级倒数第二是吧?”
“意外,这是意外。”
“意外?”她突然起身,随手抄了个什么东西就往她儿子身上打,周遇北也不傻,一边跑着躲一边求饶。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你妹妹刚到附中,规则都没摸熟,原题全都没做过,就这都比你强多了。”沈知谨跑着跑着拖鞋都掉了,叉着腰用手指指人,“周遇北你给我站住!”
傻瓜才站住。
周遇北一边高呼“你们这样唯成绩论是不对的”一边拉开大门,“我要离家出走!”
门一甩上,人真就不见了踪影。
怒发冲冠的小姨:“……”
忙着拉架的小姨父:“……”
目瞪口呆的林夏萤:“……”
她手足无措地起身:“我去把表哥劝回来吧。”
沈知谨见怪不怪地冷哼一声:“别管他,爱回不回。”
转头又贴心地问:“萤萤你饿不饿?”
在得到否定答复后,小姨真如她所说不打算管了,拍了拍衣服,拽着小姨父回房间。
林夏萤再三思索,还是出了家门。
楼道里黑漆漆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她边琢磨着人能去哪儿,边小心翼翼下楼。
出了单元门,周遇北就搁门口围起那棵百年老树的花坛边坐着。
离家出走,距离不过一百米。
他手上揪了根带叶子的小草,嘴里念念有词:“来找我,不来找我,来找我,不来找我,来……”
林夏萤极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平常很爱干净,这会儿也顾不得嫌脏了,就学着周遇北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台子上。
有点高,坐上去腿是悬空的。她晃了晃。
“哥。”她喊。
周遇北不理人,没反应。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硬邦邦地挤出了一句:“真的要在这儿喂蚊子吗?”
周遇北扔了手里的草叶子,说:“我想喝AD钙奶。”
林夏萤被清奇的脑回路梗了一下。
“那我上去拿?”她试探着问,“那袋零食里的可以吗?”
“嗯。”
她跳下来,爬上楼进了屋,看见言不由衷的小姨扒在窗边找人在哪儿。
她告诉小姨没事了,一会儿就把人带上来。沈知谨拍了拍她的手背。
林夏萤带着瓶花露水和一排AD钙奶下楼,递过去的时候还犹豫了下:“哥,这本来是给别人的,能喝吗?”
“屁!才不是给他的。”周遇北像扎敌人一样把吸管扎进去,愤愤不平,“只是让他先挑,明明也有我的份儿。”
“哦。”
本来还不确定,现在可以想象了,三角恋呀。
她本不欲再提这个,没成想周遇北却滔滔不绝了。
“高一上那会儿,关系也没那么差,我们在一个社团。”他猛吸一口奶,“还有一点,我们都不是通过正常中考进附中的。”
林夏萤静静地当个聆听者。
“我是指标生,中考分数压根够不上附中,”周遇北解释,“所以一进来,就像凡人掉进了神仙堆。”
这很正常,林夏萤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他好像是通过什么加分政策进来的?具体的我不清楚。第一次大考,附中为了挫挫我们的锐气,按中考排名排座位,我俩就是最后一个考场前后座。”
林夏萤微敛眉目。
“你别看他现在风光无限,那会儿可没这回事。高一考九门,他在那一堆没短板的鸡娃学霸里泯然众人,文理分科后才锋芒毕露。”
周遇北喝牛奶喝出了酒的感觉,叹气道:“这方面,还真是不得不服。”
林夏萤赞同地点点头。
“我那时候看他挺帅,蛮酷的,相同经历加上社团活动,觉得怎么着也算个朋友了?”周遇北一言难尽地开口,“结果发现这傻逼玩意儿拽得过头了,过了半年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咱也不是上赶着的那种人,不交朋友就不交呗。”
林夏萤“嗯嗯”点头。
“但我从小到大一共就喜欢过俩姑娘,全他妈跟中了迷魂汤一样喜欢他,草。”周遇北咬牙切齿,“就专挑我喜欢的下手,你说歹不歹毒?”
阿这……
人生大敌啊。
林夏萤小声建议:“表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周遇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看样子是要固执到底。
林夏萤决定放弃这个她不擅长的话题,转移说:“其实小姨很担心你。”
“我知道。”周遇北一瓶奶见底,吸管发出“歘歘”的声音,“回去挨骂,不如在这儿待着。”
“有一阵子为了超过路昀,我真是悬梁刺股,但没什么效果,后来想想,我得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还不如降低别人对我的期待值。”
但是,周遇北肯定不算差的。他的分数,考个重点大学没问题。只不过在附中这种内卷环境里,有点不够看。
“你其实很厉害了。”林夏萤说。
周遇北拆了瓶新的AD钙奶,跟她碰了瓶,笑说:“还记得以前做语文阅读题,总能和老师对着标准答案吵起来,想着‘这文章是我外公写的,凭什么我是错的’,后来反而不想让别人知道,沈平生是我外公了。”
“怎么说呢,怕别人觉得我不配。”
林夏萤也一样。
不过不是相同的理由,而是……断绝关系的亲人,怎么说是自己的亲人呢。
她小时候跟妈妈回过几次南邑,次次被沈平生拒之门外。
沈知音告诉她,外公是在和妈妈生气,并不是不喜欢她这个小孩。
气妈妈嫁了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气她走远了就不回来。
他那样一个重名声的文人,竟也舍得和自己的女儿不再来往,直至天人永隔。
小小的林夏萤天真地想:没关系,我多读点书,外公应该就会喜欢我了吧?
林夏萤回神,说:“那咱们就做普通人好了,不做成功者,只做当下的平凡人。”
她想了想,又说:“在很多人眼里,我性格内敛,心思敏感,他们不会对我说重话,是因为知道我会把那些话无限放大,严重内耗。所以他们转换目标,试图在看起来开朗活泼的人身上寻找出气点,在人群中也会率先拿这样的人‘开刀’,以为乐观的人不会在意这点小的伤害,以为即使受了伤害也能很快痊愈。很多时候,不是你不优秀,而是在刻板印象中,你不会因批评而苦恼,不会因疏远而介怀。”
“可是,哥,我知道你会的,只要是人都会的,用表面的嘻嘻哈哈掩盖内心的受伤,人会更难受。”她说,“所以,坦然你的苦恼、你的介怀,爱你的人一定会感受得到。”
快11点了,两人才回去。
林夏萤还有一堆作业没来得及做,只能挑灯夜战。
她回忆一番,发现自从来了南邑之后,似乎睡得越来越迟了。
而这,才仅仅是高三的开始。
***
林夏萤早晨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神志不清,昏昏沉沉。
她以前是长睡眠者,晚上睡觉得比同学多两个小时才有睡足的感觉。
现在是想都不用想了。
不清醒的结果就是,拉开家门的时候忘了看时间,以至于和少年四目相对。
现在把门关上,似乎又有点太具针对性,不太礼貌。
她手撑着门,用眼神期盼着路昀快点走。
前几次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可是今天,他像是完全不着急,姿态闲散地靠在自家门上,书包挂半边肩,一副要等她先出门的模样。
好整以暇,不紧不慢。
屋里周遇北喊:“萤萤,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路昀的眼神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知道自己住对面,而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周遇北同样也是。
哦对了,他们住的房子还是他家的。
林夏萤脑子里缓缓冒出不太好的念头:他想怎样?
他并没有怎么样。
好像只是想知道她一直以来鬼鬼祟祟的原因。
所以现在明白了,头一歪,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走了。
林夏萤目送背影离开,心道又是成功度劫的一天。
早读亦是早练,今天是英语听力。
拿到卷子的那刻,林夏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孙悟空在炼丹炉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她还有多久?三百天吧。
可枯燥无味的日子里总还是有点小惊喜。
今天的惊喜来自于听力中的八卦。
“My girlfriend is like Baidu.”
(我女朋友就像百度。)
“Because she knows everything?”
(因为她什么都知道?)
“No, she has everything I am searching for.”
(不,因为她本身就有我要寻觅的一切。)
一片寂静之中,听懂的同学发出“哦~”“咦~”的怪叫。
英语老师苏凤莎,英文名Felisa,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完组织秩序:“继续听啊,你们又没有女朋友。”
底下窸窸窣窣。
苏凤莎:“有也给我好好听听力!”
林夏萤没想到,重点学校校风这么开放。
难怪连三角恋这种事都不算稀奇。